海 蒂

克里斯刚走,我就从床上起来,轻手轻脚地怕吵醒佐伊。她睡在我旁边,像个新生儿一样脸朝上,胳膊平铺在床上,像只海星,脸上映着金黄的晨曦。我注视着熟睡中的她,暂时忘记了她的顶嘴和叛逆,她的嘴角挂着微笑,怡然自得的样子。忽然,她长出一口气,翻了一个身,我想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她蹭到我刚才躺的地方,象牙色的床单上还留着我的体温。我把床尾的薄被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关紧百叶窗,免得喷薄欲出的阳光刺到她的眼睛。

我拉开房门走出去,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工作室的门口。我伸手握住光滑的镀镍把手,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的心咚咚地跳,手心直冒汗。

我有一个无法抗拒的需要,像人类对食物、房屋和衣服的需求一样。

我需要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

我毫无道理地用汗津津的手握住光滑的镀镍门把,只是出于本能和不自主的行为。

我知道我不应该做,但还是做了。我轻轻地转动门把,惊讶地发现门没锁。

这预示着什么。

女孩和婴儿并排躺在拉开的沙发床上,盖着一条绿色的绒毯。杨柳背对着婴儿,头钻在枕头下面,也许是为了躲避婴儿半夜的哭喊声和哼哼声,也许是早上克里斯去纽约前的洗澡声吵到了她。她呼吸沉稳,显然是在熟睡中。我踮着脚尖走进房间,轰开跟进来的猫,它慌张地钻到沙发底下藏起来。房间里挂着窗帘,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一束晨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洒下粉红和金黄的光芒。

酣睡的杨柳注意不到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铺着地毯的房间,而我眼里也没有杨柳,没有沙发床。

只有在摇篮里等人来的可爱婴儿。

当我适应了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之后,我发现婴儿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她好奇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看见我的时候,她笑了。她开始兴奋地踢腿,扑腾着张开双臂。我把手插进她的后背,一只手托起她的头。杨柳哼了一声,没有睁眼。

我把婴儿搂在怀里,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抱着她走出去。

我抱着她坐在摇椅里。“好了。”当我把她放在腿上时痛快地说出来,然后有节奏地摇摆。我数她的手指、脚指头,抚摸她如丝般嫩滑的小脸,享受着房间里的静谧。墙上的木钟嘀嗒嘀嗒地响,这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亚光白的钟面和罗马数字在初升的阳光下隐约可见。阳光钻出了密歇根湖,建筑物朝东的一面金碧辉煌。天空中飘着云,棉絮一样的云。一群飞鸟冲上高空,我猜是麻雀。一只哀鸠落在木凉台上,隔着飘窗注视着婴儿和我。它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小脑袋左顾右盼,咕咕地问着只有自己明白的问题。街道上一片寂静,偶尔走过一个上早班或是晨练的人。公交车飞驰而过,没有在空无一人的车站停靠,出租车更是一往直前。

我光脚踮在木地板上,让摇椅一前一后地晃,前一下,后一下。婴儿的脸在我的法兰绒睡衣上蹭来蹭去,像饥饿的小猪崽寻找妈妈的乳头一样找寻可以含在嘴里的食物。

在我能喂奶的时候我坚持让佐伊吃母乳。克里斯和我没有正式地讨论过这个问题,因为这是由我做主的事情。克里斯也没有打算争论,因为母乳喂养意味着他不用半夜起来喂奶,半夜也不会被饿哭的婴儿吵醒,可以睡整宿觉,而我得一连好几个小时坐在佐伊房间的喂奶椅上。

母乳喂养有很多好处,除去省钱之外,最重要的是增强婴儿的免疫力,但是我每次喂奶的时候,克里斯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太自在。况且我也觉得这样方便,半夜起来,只需要把佐伊抱在胸前就能让她吃到心满意足。这再方便不过了,不需要准备奶瓶,不需要清洗,什么都不需要。此时,我在新生儿身上感到一种亲昵,一种不可或缺的东西,这是我很多很多年没有从佐伊身上体会到的感觉了。她曾经需要我,就像她需要我摇晃着她入睡、需要我给她换尿片一样,但是母乳喂养不一样,这是只有我能给她的,只有我。

我计划喂到她一岁的时候终止。

但是我生病了,我把自己的健康放在了首位,计划改变了。我当机立断地停止了母乳喂养,强迫佐伊食用她不喜欢的配方奶粉。我身体中的一部分似乎感到她,我的孩子,因为这个突然的改变而厌恶我,她怨恨我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把一个硅胶奶嘴塞进了她的嘴里。她会尖叫,拒绝接受这个外来的东西,拒绝喝外来的奶水。最终,她及时地接受了改变,当然也是经过了反复试验。我们尝试了六种不同的奶瓶和奶嘴,六个不同牌子的配方奶粉,她才不拒绝,不反胃地适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