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

我正一步两级地走在通往L线站台的楼梯上。这时,手机响了,是亨利。我停下脚步,靠边,倚在护栏上。街道上挤满了下班回家的汽车和行人。天还没有全黑下来,这是我为数不多按时下班的日子。一辆公交车堵在马路上;有个乡下人或者是外地人试图挤过去,差点儿害死六个走路的人。刹车声尖锐,喇叭声刺耳,有人喊着“混蛋”,朝司机竖起中指。

我用手背挡住斜阳,对着电话说:“我不想听这个。”城市骚乱,我听不清亨利的话,但我听见了他的笑声,高亢,烦人,像钉子划过黑板。

“你好吗,伍德?”亨利说。我放佛看见他在马桶上打电话的样子。他的裤子堆在膝盖上,腿上摊着一本杂志《花花公子》。“和你漂亮的老婆吻别吧。我们明早就出发。”

“什么情况?”我问。他答道:“路演,从纽约到丹佛。”

“该死。”我说。这真不是什么意外之喜。好几个星期了,我们一直忙着准备这场秀。但是,海蒂肯定会火冒三丈的。

坐上回家的列车,一路没人打扰。我在富勒顿站下车,走下楼梯。马路上有一个流浪汉靠在报摊旁边的铁栅栏上,他的眼睛闭着,好像在打盹。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鼓鼓囊囊地装着他的全部家当。10摄氏度刺骨冷的天气里,他睡着,抖着……

我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的腿,缩在浅蓝色病号服里的大长腿,挡住了我的路。像其他路过的人一样,我夸张地迈开大步走过去。就在那时我看见他被冻得发红的脸颊和耳朵以及伸在外面护住垃圾袋的手。我的脑子里响起海蒂的话,于是,我从裤兜里掏出钱包,翻了翻,在他旁边放下10美元,并希望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钱没有被大风刮走。

我企盼没人注意到我的善举。

我进家的时候,电视开着,播放的是《芝麻街》。海蒂正在教杨柳训练婴儿俯卧的技巧。婴儿趴在电视机前面,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扑腾。海蒂希望毛茸茸的大怪兽分散婴儿的注意力,让她尽可能长时间忘记她最痛恨的肚皮朝下的姿势。

佐伊站在厨房里,盯着灶台上自己的手机。我蹑手蹑脚的,不过还是吓了佐伊一跳。她像是做坏事被逮到似的慢慢地后退,一步一步的,企图在海蒂发现她接近手机之前离开。

海蒂问候我:“我想你也快回来了。”她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婴儿,沉浸在充满尖叫声的儿语和各种丰富的表情里,但对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快七点了。

“我能和你谈谈吗,海蒂?”我一边把夹克挂在门口的挂钩上一边问。她把婴儿从地板上抱起来递给女孩,瞥了我一眼。女孩笨拙地接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担心婴儿掉下来。那个傻乎乎的长毛象出现在电视上,女孩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我记得佐伊差不多从两岁开始就不看《芝麻街》了。

海蒂跟我走进卧室,她的脚步像风一样飘过硬木地板,而我正好相反,重重地跺在地板上,好像要以此证明什么似的。猫慌不择路地躲到床下,我这才没踩到它们的尾巴。我脱掉正装衬衫,换上一件白色和茶色相间的绒衣。我告诉她现在有路演,我要去纽约待上一两天,之后再去丹佛几天。明早就走。

我准备迎接一顿叱责——摇摇手指,转转眼睛——对卡西迪·克努森的冷嘲热讽,对是否有那个“荡妇”陪同的审问……但是,什么也没有。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只是耸了耸肩,说:“好的。”她端起装脏衣服的筐下楼,为我出差准备干净的衣服。

我应该被关心,我觉得。但不是像十岁的孩子那样受训,让我感觉真是老天开眼了。

我收拾行李。海蒂拿起几枚硬币,和我说了一声就去干洗店了。我热了一下给我留的比萨准备吃晚饭。佐伊在自己的房间写地球科学作业,反正她是这么说的。但是我看见她躺在床上,腿上放着黄色的笔记本。她在那个隐秘的地方评价爸爸的愚蠢和妈妈的疯狂,也许还写了Austin和杨柳。我怎么知道呢?也许,只是也许,她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诗人,正在写下满篇的打油诗和颂歌。

我和杨柳共处一室,除了死气沉沉什么也没有。

我盯着她的手掌寻找刺青的证据:一只长着黑黄相间翅膀的蝴蝶。我想,如果她把它洗掉,会留下疤痕吗?漂白皮肤?残余的痕迹?

她的手上什么也没有,一无所获。可是她有那些耳环,和Twitter头像上一模一样的耳环。这怎么解释?

我瞟了一眼杨柳,确定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然后偷偷地查看@LostWithoutU有没有回复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但是我却有了八个跟随者,我得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