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

我看见海蒂的炒锅里有鸡肉、胡萝卜、豌豆和香芹。汤锅里有黄油、洋葱和罐装鸡汤。感谢我的幸运之星,终于有真正的鸡肉,而不再是鸡肉碎了。她把所有东西倒进饼皮里,然后放进烤箱。她试图回避我,当我们眼神相遇的时候,她说:“她需要我们的帮助。”这似乎成了她新的口头禅。

我把电脑和打印机移到地板上,腾出饭桌吃饭。我的动作特意有点儿虚张声势,我要让海蒂看出来这有多不方便。可是她对我的唉声叹气、打印机砸在木地板上咣当的响声和我被电线绊倒时的抱怨,一律置若罔闻。她一直没洗澡,还穿着紫色的睡袍,只是把头发胡乱地盘起来,戴上眼镜而已。

她从橱柜里取盘子的时候双手在颤抖。佐伊在自己的卧室里,还在听男孩乐队,很可能正在构思各种父母消失的剧情。却没有意识到摆脱我和海蒂的机会就在卧室墙的另一头——取决于海蒂。我不时地听见婴儿的呓语,药起作用了。

“你在发抖。”我说。

她皱皱眉头说:“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我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

她的手机和佐伊被没收的手机并排放在灶台边上。她的电话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接听。

“谁?”我问。放下打印机,我直了直腰。

“没人,”她说,“电话局。”她去叫佐伊和那个女孩吃饭,我瞄了一眼电话,是詹妮弗,今天的第二个电话。两个未接电话,两个语音留言。

我们坐在桌边,像个欢乐的大家庭。海蒂抱着婴儿。女孩杨柳——我把她叫成了威尔玛,海蒂狠狠地踢了我的小腿一下——像一周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她总是找寻海蒂的目光,却一直不看我。她和我保持一米甚至更远的距离,好像我得了黑死病。我心里想这事和男人有关,不过也许只是针对我。我滑动椅子想要站起来取一杯牛奶,可能是动作太快了,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海蒂一直注视着婴儿。她睡着的时候,眼珠在透明的眼皮下转动,嘴角挂着微笑。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真如海蒂唠叨的那样有个大家庭会是什么样子。海蒂渴望着有一个大家庭,至少六个孩子。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那种感受。孩子们,是,我想要几个孩子。但是,像海蒂说的五六个,我可没想清楚。当然,我的感受无足轻重,因为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在我能为一屋子孩子操心之前,我们拿到了医生的诊断,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孩子一下子不是问题了,而问题是我妻子是活还是死。

其实,我也在琢磨如果不是只有佐伊一个孩子会怎样。家庭聚餐会这样紧张而冷漠吗?或者是一片混乱?要让他们安静不出声,就像现在我们唯一的孩子选择的状态一样?佐伊斜眼瞥着身旁的女孩,而我则在观察她、研究她:她脸上是什么表情?痛恨?嫉妒?五味杂陈?还是截然相反?

佐伊裹着灰毛毯坐在餐桌上,她总感觉冷。她用叉子挖出鸡肉饼的馅,盯着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进盘子里的肉汤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鸡肉馅饼。”海蒂一边说一边放进嘴里一块,“试试,你肯定喜欢。”她说。我看着她边应付孩子边吃饭,那是娴熟的做母亲的技巧。她在餐桌上哄逗小佐伊的时光好像过去没多久。

佐伊说她痛恨豆子,我们看着她用叉子划开馅饼,把胡萝卜、豆子、鸡肉、香芹分开,叉起面皮,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嚼着。

“杨柳到底叫什么?”屋子里重新安静的时候我问。这时,电视依旧开着:白天篮球赛的集锦,篮板和传球的回放。就像晚餐时的情况一样,还是静音。我看着比分一闪而过。

“克里斯!”海蒂吼叫着,仿佛我问了什么不合适的问题。我止住话题。倒是海蒂,询问我每天的生活时咄咄逼人,可是现在,竟然让一个不知道基本状况,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是不是逃犯的陌生人坐在我家餐桌上吃饭。

“只是一个问题。我好奇而已。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管怎么说不是女孩的名字。”

也许名字的含义是树。

“这个名字有意境。像一棵杨柳树。”海蒂说,“优雅、轻盈。”

“我的地球科学课上有一个杨柳,”佐伊说。她加入到谈话中来让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这和杨柳主动开口说话带给我们的震惊差不多。“杨柳·托勒,”她接着说,“男孩们叫她屁股。”尴尬的沉默。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只有该死的黑猫在挠着裸露的砖墙,就像里面住着蟑螂似的。

“你有姓,对吗?杨柳?”我问出来,海蒂怒喝着:“克里斯!”

“对,先生。”杨柳平静地说,在她强硬的伪装下,隐藏着一种淡淡的田园气息,我说不清楚。她有鼻音,也许是“先生”这个词里带出来的。我盯着她看,她不停地往嘴里送鸡肉馅饼,每一口都撑得满满的。最后,她把盘子也舔干净了。海蒂问都没问就又盛出一块。她先吃掉里面的馅,外面的皮留到最后才吃。她喜欢皮,那是海蒂从商店里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