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老熊(第3/7页)

今天在这儿蹲守,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每天清晨都这样蹲守着,已经持续了十天,不同的只是一些细节而已。对他而言,这个地区从未踏足过,但却和其他地区一样似曾相识。过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他终于相信自己能够对那一成不变的荒野,和那一成不变的孤寂有所了解了。人类虽然穿行其中但却无法改变,不会留下印记,也不会留下伤痕。萨姆·法泽斯的远古祖先,契卡索部族的始祖们,潜入这片荒野四下寻觅,挥舞着斧头砍伐,拉开弓箭施放的时候,荒野的外观与现在相比毫无二致。不过,所不同的只是因为,他在厨房时就闻到了猎狗挤成一团谄媚荒野的味儿,看见了那条歪斜着耳朵和肩膀的猎狗,那条据萨姆说为了问心无愧不得不勇猛地拼搏一下的猎狗,昨天还在那根朽木的旁边看到了那头熊刚刚留下的爪印。

他根本听不到狗的叫声。他一直没有听到,只听到啄木鸟时断时续的笃笃笃声。他知道那头熊正在看着他。他还从未见过它。他不知道熊是在他的身前,还是在他的身后。他没有移动,手里握着那杆无济于事的猎枪,没有人提醒他拉开枪栓,直至到现在他也没有把枪栓拉开。此时此刻,他在唾液里感觉到了某种像黄铜一般的味儿,他熟悉这个味儿,因为当时在厨房见到那些挤成一团的猎狗时,他就已经嗅到了。

然后,这个味儿没有了。啄木鸟的笃笃声一度戛然而止,干巴单调的笃笃声在这时又突然响了起来。过了片刻,他甚至相信自己听见了猎狗的叫声——一声低吠,甚至算不上声音,也许一直能听到,只是自己没有辨别出来而已。这个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然后又从耳中飘出来,最后慢慢消失了。猎狗们不知道从哪儿追来的,但就在他附近。如果它们是在追一头熊,那么一定是另外一头。萨姆这时从藤蔓丛中走出来,趟过了小河,后面跟着昨天受伤的那只猎狗。它一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一只猎鸟犬,毫无声息。它走过来,挨着男孩的腿蹲伏了下来,浑身颤抖,眼睛紧盯着那片藤蔓丛。

“我没有看见它。”他说,“没有看见,萨姆!”

“我知道。”萨姆说,“它只是来看一眼而已。你甚至都没听到它的动静,是吧?”

“是的。”男孩说,“我——”

“它很机灵。”萨姆说,“太机灵了。”他低头看着猎犬,只见它微微颤抖着,身子紧紧靠在男孩的膝盖上。它歪斜的肩胛上渗出了几滴鲜血,黏糊糊的。“真是太庞大了。我们还没有合适的猎犬。不过,总有一天会有的。也许不是下一次,但总有一天会有的。”

那么我非要见到它不可,他心里想着,一定要亲眼看到。否则的话,对他来说,这种状况将会永远地持续下去。同样的状况已经发生在父亲和德·西班上校的身上了,甚至也发生在康普森老将军的身上——德·西班上校的年纪比父亲大,康普森老将军的年纪更大,早在1865年时还当过一族之长呢。否则的话,这种状况就会这样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着,今后的今后还将发生着。对他来说,有两样东西他将永远也看不清,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那头熊——它宛如一片朦胧的影子,来自于时间肇始的灵界,最后也变成了时间。那头老熊变得永生不死了,他本人参与其中,多少也分享了一点,而且绰绰有余。他现在明白了自己在缩成一团的猎犬身上闻到的是什么味儿了,在自己的唾液中所感觉到的是什么味儿了。他认出了那是恐惧。所以我非要见到它不可,他毫不畏惧,甚至也毫无希望地想着,一定要亲眼看到。

那是第二年的六月。他十一岁了。他们又来到营地,庆贺德·西班上校和康普森将军的生日。尽管后者在九月出生,前者在十二年后的深冬出生,但是在这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一道去垂钓,打松鼠,猎火鸡,夜晚带着猎犬追踪浣熊和野猫。也就是说,他和伯恩·赫根贝克,黑奴们也可以钓鱼、打松鼠、追踪浣熊和野猫了,因为这些久经历练的老猎手们对这些小打小闹是不屑一顾的,他们只是在打赌比试枪法的时候,才会用随身佩戴的手枪打一下野火鸡而已,如老上校德·西班和康普森老将军,他们在这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坐在安乐椅上,在身前架起一口铁锅,烧着布伦瑞克炖肉,搅动着,品尝着,同年岁已高的艾什争论着炖肉的做法,让泰尼家的吉姆把大坛子中的威士忌酒倒进锡制的杯子中,慢慢地啜饮,甚至还包括男孩的父亲和沃尔特·厄威尔——相比之下,他们的猎手资历尚浅。

或者也可以说,只不过是父亲和其他人以为他在打松鼠罢了。到了第三天,他觉得萨姆·法泽斯也是这么想的。每天清晨,他一吃过早饭就离开营地。他现在有了自己的猎枪——一件圣诞节的礼物。他来到河边的那棵大树,那棵他曾经在凌晨蹲守过的大树旁。他拿着康普森老将军送给他的指南针,从大树这个位置开始巡逻。他要通过自学,成为一个超群出众的森林猎手,练就一身灵敏的感觉。第二天,他甚至找到了那根枯木,枯木附近就是他第一次看见歪扭爪印的地方。枯木现已完全朽烂成了破碎的木块,眼下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复原着,通过充满激情以及清晰可见的自我否弃,重新回归到土壤中——已经从中长出了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