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35/53页)

他平均每个月有一千卢比的收入(这是平均数:婚礼并不是每个月都有),对此他已感到满意。另外,他还可以拿到馈赠的食物:仪式中作为供品的大米、椰子、水果、豆类等等。献祭者摆的供品总是非常丰盛,其中一部分在仪式中用去,剩下的便由祭司带走。就这样,每天从这户人家转到那户人家(像耆那教牟尼在交通拥挤的孟买到信众家里乞食那样),我们这位祭司应该会觉得,在远方那间庙宇度过贫困的日子之后,如今他在孟买又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现在他是个矮小甚至有点俊俏的三十岁男子,身高只有五英尺多一点。他面貌可亲,留着小髭,肤色跟他所属社群的其他成员一样浅淡。他穿着白色衣物。他的缠腰布有淡褐色的边饰。他戴着一串檀香木珠做的项链,用一只白色尼龙购物袋装着随身物品。他的声音跟他的微笑和眼神一样轻柔。他表现出婆罗门安详和善的典型模样:看起来,他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欢喜无忧。

他关于仪式和食物馈赠的话——还有那只显然是用来装供品的尼龙袋——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我小时候在特立尼达,祖母家那边时常有仪式进行,总有人在念诵经文或史诗。这些仪式和念诵倒并没有让我们体会到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反而更让我们明白我们在特立尼达是有别于他人的一群人。这些有时长达数天之久的念诵,使用的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在我记忆中,这些事随节庆假日而来;它们在进行当中还不时——在仪式的某些阶段,当人们把净化的奶油和红糖放进献祭的火里让它烧得更旺、更香甜的时候——伴随着摇铃、吹螺和击钹的声响。

这些场合让我对宗教专家所享受的特别待遇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是这些场合里的主要角色,大家必须无微不至地款待他们。你得铺最好的毯子或床单让他们坐,得把最好的食物留下来,在仪式结束时毕恭毕敬地侍候他们吃。然后,当宗教的时刻已过——或者可以说,已成灰烬——而专家们也已不全然是舞台的焦点时,他们可以悄悄拿走大家丢进附有装饰的祭坛上那盆圣火里的铜板,他们也可以拿走燃烧着樟脑(圣火的象征)的铜盘里的铜板,那是先前铜盘在观礼者之间传递时,大家投入其中的:你把铜板投入盘里,手指在樟脑火焰上拂过,然后再把手指按在额头上。

对我来说,这些是久远的记忆,几乎可说是前尘往事。可是在这里,在一个意料不到的场合里,它们却是鲜活的。我是在南迪妮的公寓见到那位祭司的。南迪妮是一本广告杂志的记者。她跟祭司属于同一个社群。她自己不信也不需要仪式那一套,但她的家人似乎有时还会请祭司来帮忙。她的公寓位于达达尔,是一栋公寓建筑——共四层,每层十户——里面的一间。我们所在的是高层的公寓,这是够体面的孟买中产阶级公寓,有阳台,里外各一房。

我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小时候在看到钱从祭坛上微热的灰烬中被耙出、燃烧樟脑的盘子内有点烫的铜板被拿起时所感到的兴奋,一边问祭司他社群里的人是否也把钱投入燃烧樟脑的盘子。他说他的社群里并没有这项习俗。不过,在传着圣火的当口,来自社群之外的人有时会把钱放到盘子里。于是,为了不失面子,社群内的人甚至也会跟着做——而这些钱都是他的。

他向我谈到他成长其中的那间庙宇兼静修处——或称为“马特”——所供奉的神祇。那位神是作怖。他是谁?湿婆的朋友。他有什么属性?从祭司的反应看来,他似乎觉得我在考他。他说,是死亡之神阎摩的化身。

他说:“你向他祈祷,让灵魂得以安宁。”

“那不是基督教的观念吗?”

那跟基督教的观念不同,他似乎对基督教的观念一无所知悉。他轻柔地说下去,带着微笑,眼神明亮,南迪妮在一旁翻译。

“我们社群相信,人的灵魂——就是‘atma’——会跟神结合在一起。”他毕竟是一个祭司,仪式的执行者,而不是精神导师、哲学家或宗教领袖,因此他几乎立刻就向我大致描述了丧事中必须做的仪式——这次,他仿佛又觉得他在回答考题。“人死后第十四天要办一场仪式。事先必须备妥种种供品,除了死者喜欢的食物之外,还要加几样。然后还有繁复的祭拜过程。祭拜过后,要把所有供品都摆在一片大蕉叶上,留在屋外。大家等着乌鸦前来啄食大蕉叶上的东西”——印度的乌鸦相当贪婪、敏捷、机警——“如果它来,就表示灵魂已经跟神结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