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前往森林(第2/2页)

最后,我取出一条乌贼干,花了很长的时间细嚼慢咽。这是浓缩了海洋恩惠的味道。自然的甜味溶解在唾液里流入喉咙,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平静。黑压压的树梢上传来鸟鸣,东方的天空呈淡薰衣草色,接着微微泛白,周围的景色变得清晰起来。我发现自己正站在离河滩十余米远的一块砂石地上,旁边是灌木丛。

这一带是针叶林遍布的山岳地带,是交通不便的深山老林。加上不是什么名山胜景,一般只有营林局的人或从事林木采伐的工人进山。但也正因为一般人不会进来,对我们来说比较便利,才挑中了这块地方。

这片拥有大量杉树和桧树、幽深阴暗的森林,其密度和庞大的范围带有一种慑人的力量。山谷两侧是两亿年前发生褶曲和断层形成的山崖,地质分层还清晰可见。这些地层都是久经时光的洗练而存留下来的,是地球变迁的证人,每次注视着它们我都会非常感动。我的手机导航显示,这条溪流越往上越窄,最后从山涧中跌落,形成瀑布。

在溪流上游,紧邻瀑布的北岸,能看到一座海拔一千三百米、遍布杉树林的山麓。经预测,越过那片山麓,会有一块向山峰的相对面——南面——倾斜的宽广平地。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把人形睡袋和杂物放回车里,使劲系紧穿了好多年的马飞仕图牌登山鞋的鞋带。完成准备工作后,我看着山脊,将其棱线的走向牢牢记在脑子里,然后分开杂草丛,钻入茂密又阴暗的杉树林,准备一口气登上陡峭的斜坡。

一个人在深山中行走,令我想起年轻时代的爬山经历。我在大学里学习的专业是古生物学,毕业后受到邀请留在了研究室。为了采集化石标本,我爬了全日本范围内无数的山。比起关在研究室里搞研究,我更喜欢进行实地考察,可以说每个月有三周是在山里度过的。而且我喜欢独自一人登山,不喜欢组队行动,所以得到了“怪人”的称号,但我丝毫不在意。现在想来,我也许并不是为了搞研究而去爬山,而是在山中行走让我感受到了生存的意义,所以才选择了这份工作吧。

森林里弥漫着有些沉重的静谧。这个地区的杂草和灌木都长得很密,我一边用野营刀劈开路,一边前进,非常费劲。爬了三十分左右就累得喘不上气了。山坡的陡峭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每踩一步脚都会埋在里面。加上地形复杂,很不好攀爬。头顶上是交错重叠的低矮枝叶,周围阴暗又寒冷,没有一丝风,唯有静寂支配着一切。随着身体的运动,我感觉到冲锋衣里渐渐暖和了起来。

针叶林间弥漫着树叶散发的4-异丙基环庚二烯酚酮等萜烯类气体的味道。这浓烈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绿色蒸发气体,是森林赐予的珍贵礼物。只要在森林里走一走,这些物质就会从肺钻入体内,帮助净化血液,不但能解除肉体的疲劳,还能赋予人更多活力。

我曾经读过一本关于自然史的书,里面说在太古时代,生活在东非大裂谷的猿和人的祖先分成了两个群体。留在食物丰富的森林里的群体变成了现在的猿猴,而另一个比较弱小的群体——也就是人类的祖先——被驱赶到了热带草原。他们用双足直立行走,为寻找贫瘠的食物资源而到处奔波,勉强维持着生命所需。在恶劣的环境下,他们只得勤用大脑,最终成了现在的人类。留在森林里的残党则至今仍是猿猴。我一进入森林就会有种安心感,也许是太古时代人类在森林里生活的记忆还铭刻在我的遗传基因里的缘故吧。

我看着手机导航继续前进。随着海拔的增高,周围的树木变得越来越细,密集程度却丝毫不减。太阳渐渐升高,气温也徐徐上升。我爬了四百米,内衣开始有点湿漉漉的了,才终于走出灌木丛,进入一条林间小道。这条路一直向东延伸,路上还留有曾被频繁踏过的痕迹,现在却已废弃,杂草丛生,只能勉强看出是一条路。头顶高度依旧被繁茂的绿枝覆盖,挡住了阳光。

这附近有很多倒下的树木。斜坡上、林间道上,到处都是横躺的树干,妨碍前进的脚步。这里的地质环境多石少土,树木的根原本就扎得浅,今年夏天又刮了场大型台风,躺下的树大概都是被台风刮倒的吧。

我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发现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记号,是被刻上去的。是三道直接嵌入树干、抠掉了树皮的崭新刻痕。我凑上鼻子嗅了嗅,从树液的干涸程度和香味来判断,这个记号是最近三天弄上去的。光看形状,我无法分辨是棕熊的爪痕还是人类抓出来的痕迹。

说不定是某个预测到我会经过此处的人留下的记号。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也只能谨慎地继续前行。我跨过一根根横躺在地上挡住去路的树木,又前进了两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