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内姐妹(第3/6页)

辛西娅有种感觉,她已故的妹妹对她不是十分满意——在此之前她妹妹已经发现是辛西娅和我合谋破坏了她的恋情。因此,为了摆脱她心中的阴影,辛西娅决定采取一种比较原始的祭献方式(不过略带一点西比尔的幽默),开始往D上班的地方邮寄一些小东西,故意不定期地寄去。寄去的东西有在昏暗的光线下拍的西比尔坟墓的快照;有一份新英格兰的截面地图,在D和西比尔没有停留过的两个小镇之间用墨水打了个叉,表示那就是十月二十三日D和西比尔停留过的地点——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进了一家来者不拒的汽车旅馆,旅馆就在一个半红半褐色的树林中;还寄过被制成标本的臭鼬,寄了两次。

她是个健谈的人,爱说有余,清晰不足,所以她从来无法将她不知如何演变出来的那套通灵理论作个完整的描述。就她的个人信仰而言,基本上没有特别新颖之处,无非是预设一种相当传统的来世概念,把不死的灵魂(与现世发生过的事件相联系)设定为一个静默的阳光房,其主要乐趣是灵魂定期光顾活着的亲人。有趣的是,辛西娅的玄学理论可因人而异,她根据实用情况给它来了个奇特的扭曲。她相信她的生活受到所有已故朋友的影响,他们轮流引导着她的命运,仿佛她是一只走失了的小猫,被路过的一个女学童抱起,贴着脸颊亲了一下,然后又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某个郊区的树篱附近。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只路过的手将它抚摸,或者哪位好客的女士将它带到一个有家有舍的世界里。

辛西娅说,某个人死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往往表现出那个人的习性和心情,一连几个钟头,或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有时候是周期性的显示,没有一定的规律,持续几个月或者几年。发生的事情可能非同寻常,会改变人的生命轨迹;也可能是一连串的小事情,不够明显,不足以凸现出来影响人的日常生活,然后就随着灵气逐渐消失而淡化成更不明显的日常琐事。造成的影响有好有坏,要点在于确定影响的来源。她说,这就好比步行穿越一个人的灵魂。我曾试图反驳,说她未必总能确定准确的来源,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清晰可辨的灵魂。比如说匿名信、圣诞礼物等,任何人都可以寄或送。其实辛西娅所谓的“寻常生活”本身既可能是各种灵气混杂的稀释溶液,也可能是某一个平凡的守护天使按部就班地履行职责。上帝又当如何呢?人生在世,常对任何一个无所不知的独裁者心怀憎恨,到天堂后还会不会盼望再有一个?战争又当如何?死去的士兵继续与活着的士兵搏斗,或者鬼魂的大军通过一批残疾老人的余生来对垒交锋——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啊!

可是辛西娅对于泛泛而谈向来是置若罔闻,如同她对逻辑不屑一顾一样。要是一锅汤惹人恼火地沸溢出来,她就会说:“啊,这是保尔。”要是在一次慈善抽奖中赢得一台正好是自己希望得到的漂亮吸尘器,她就会说:“我猜好心的贝蒂·布朗过世了。”她还经常回忆贝蒂与保尔在世时的某一段往事,说得就像詹姆斯(6) 的故事那般迂回曲折,让我的法语思维备受折磨。她还给我讲了好多次她获得意外之财的事,都是出于好意,但过于奇特,无法接受——她会从一只旧钱包讲起,那是她在街上捡到的,里面有一张三美元的支票,当然是物归原主了(还给了前面提到的贝蒂·布朗,一位年迈体弱的黑人老太太——她到这里才首次出场)。讲到最后是一个不合情理的要求,由她的一个昔日情郎提出(这里便是保尔出场之处),要她为他的房子和家人画些“写真”画,付给她合理的报酬——这一切都发生在某位佩吉太太去世之后。这位老太太心地善良,但作风老派,她从辛西娅还是个小孩子时起就不断地给她提些一板一眼的琐碎忠告,缠得她好不心烦。

她说,西比尔的个性带着一圈彩虹般的边,犹如照相焦点没对准,略微偏了一点。她说要是我和西比尔更熟悉一些的话,就会立刻明白,西比尔自杀后,屡屡发生在辛西娅生活中的小事件就是通灵现象,这和西比尔多么相像啊。姐妹俩自丧母之后,便一直打算放弃波士顿的家,搬到纽约来。她们以为在纽约,辛西娅的画会有机会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但那老房子却伸出了它所有的舒适触角把她们牢牢拴住。不过西比尔一死,那房子也跟着面目全非了——这么一来严重影响了“家”的意义。窄街道的正对面,一项建筑工程把生活变成了噪音和脚手架的丑陋场景。两株熟悉的杨树在那年春天枯死,变成了两具淡黄的骷髅。工人们来了,拆了暖色的旧人行道。这条可爱的人行道,每年四月一下雨就透出一种特殊的紫罗兰色的光泽,也曾令人难忘地回响着莱弗先生清晨去博物馆上班的足音。他六十岁退休,将整整四分之一世纪全部奉献给了蜗牛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