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群索居,住在一座石山中心深不见底的阴暗洞穴里,终日以蝙蝠、老鼠、霉菌为食。不过,偶尔也有探寻钟乳石的人或者好奇心重的旅行者钻进洞来,让他美餐一顿。另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其中一次是一个想逃脱司法审判的土匪,另一次是两条狗,被放进洞来探查此洞是否穿山而过。洞穴四周荒无人烟,岩石上白雪点点,瀑布发出冰冷的吼声。他是在几千年前破壳而生的,也许当时碰巧,出生的那一夜风雨交加,一道闪电劈开了那个巨卵——正因为如此,这条龙后来变得生性胆怯,缺少生气。还有个原因,其母之死也让他受到很大刺激……他母亲能口吐烈火,长期以来搅得四邻村庄惊恐不安。于是国王震怒,不停地派武士围剿她的老窝。她则经常吃掉他们,像咬核桃一般咬成碎块。但有一次,她吞下王室的胖厨师之后,便躺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岩石上打起盹来。这时,大武士加农亲自上阵,一身铁甲,骑着身披银网的黑色骏马飞奔而来。可怜她睡意未尽,跳起身来,背上一红一绿两块肉团宛如篝火闪闪发光,有备而来的武士挥矛疾刺,穿透了她平滑雪白的胸口。她轰然倒地,顷刻间,那个胖厨师腋下夹着她那颗冒着热气的巨大心脏从那道淡红色的伤口中滑了出来。

藏在岩石后面的幼龙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切,从此以后,只要一想起武士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他躲进了洞穴深处,从此没有出来过。就这样过去了十个世纪,相当于二十个龙的纪年。

不久之后他突然心气郁结,无法忍受……其实是洞穴里腐败变质的食物屡屡向肠胃发出凶猛的警告,害得他肚子轰轰直响,疼痛难忍。他决心出去,犹豫了九年后,终于在第十个年头下定了决心。他聚起力量,展开盘缩起来的尾巴,小心翼翼地缓缓爬出洞穴。

一出洞口,他立刻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黑色的岩石,经过最近一场大雨的冲刷,闪闪发光,阳光在满溢的山涧洪流中跳跃蒸腾,空气中弥漫着原野的芳香。他张大火红的鼻孔吸气,往下爬到山谷里。他的光滑小腹白得宛如一朵荷花,几乎挨着地面,两侧鼓起的绿色腰肌上满是深红色的疙瘩,背上坚硬的鳞片隐约如同一道锯齿形的火焰。背上突起两块红色的肉团,沿脊梁逐渐小下去,靠近抽动有力而又灵活的尾巴时,渐渐消失了。他头部光滑,透着绿色,长满疣痘的柔软下唇上挂满红肿的黏液泡,巨大的鳞爪留下深深的星状凹痕。

就在爬进山谷的那一刻,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列沿着岩石坡面奔驰的火车。他的第一反应是高兴,因为他错把火车当作了一个可以和他玩耍的近亲。更有甚者,他认为在火车看上去坚硬的闪亮外壳下肯定是鲜嫩的肉。于是他追着火车跑了起来,脚下踩出空洞、潮湿的响声。他眼看就要捉住最后一节车厢美餐一顿了,不料火车驶进了一条隧道。龙停下脚步,将头挤进黑色的隧道,自己的猎物已经不见了,可是他怎么也钻不进去。他朝隧道深处打了两个火热的喷嚏,然后缩回头来,直腰坐下,开始等待——它既然进去了,说不定还会出来。等了好长时间后,他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恰在此时,一列火车从黑暗的隧道里急驰出来,窗玻璃闪闪而过,一转弯便没了踪影。龙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一眼,像举起一片羽毛一般抬起尾巴,继续前行。

夜幕降临,薄雾笼罩在草地上。几个回家的农民看见了这头巨大的野兽,像一座走动的山一般,吓得他们不敢动弹。高速路上飞驰的一辆小车吓得四轮爆裂,跳了几跳,翻进了深沟。可是龙照样前行,什么也没看到。远远传来人群聚集的强烈气味,这正是他要去的地方。蓝色夜空下,工厂的黑色大烟囱影影绰绰耸立在前方,镇守着一个工业重镇。

镇上有两位重要人物:奇迹烟草公司的老板和大头盔烟草公司的老板。两人势不两立,明争暗斗为时已久,以此为题足以写成一部宏大史诗。他们的竞争无处不在——广告颜色、销售技巧、产品价格、劳资关系,不过没人说得上谁更胜一筹。就在那个令人无法忘记的夜晚,奇迹烟草公司的老板在办公室里待到很晚。不远处的办公桌上堆着高高一摞刚刚印出来的新广告,准备天一亮由合作社的工人们拿到城里四处张贴。

忽然,一阵铃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面容苍白、身形憔悴的人,右颊上长着一个牛蒡模样的瘤。老板认识此人:他是奇迹烟草公司在郊区开办的一家招牌酒馆的业主。

“都凌晨两点了,我的朋友。我能想到的你此行前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发生了闻所未闻的重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