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第3/7页)

收到的信和汇款单越多,这个叫叶知秋的人,就越来越引起张冬暖的好奇。因为工作之便,她很容易就得到了此人的相关信息。通过地址她知道了叶知秋是洪堡镇中学的老师,他来取汇款的时候,张冬暖还知道了叶老师的模样,那时候张冬暖还不会“脑满肠肥”,但她会一个成语:文质彬彬——这个成语是她第一次见到叶老师时蹦到脑子里的。

有一天,张冬暖看到两封寄给叶老师的信。一封捏着硬硬的,信封里像是有张卡片,另一个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是什么小说月刊编辑部。张冬暖瞧着这两封信,就动了脑筋。她用刮胡子的刀片把第一封信割开,掉出一张彩色照片。这女的真好看!张冬暖很不情愿地在心里赞了一声。照片上的女孩五官小巧精致,嘴角上翘,鼻子头也是翘的,显得格外俏皮可爱,额头有点儿宽,不过垂下的刘海儿弥补了这个缺点,打扮挺时髦的,一看就是城里姑娘。除了照片,还有封简短的信,信笺是淡粉色有香味的。张冬暖想起初中的时候,一个男生从同学那儿偷来送给她的带水果味的橡皮。字极秀气,是用天蓝色墨水写的,张冬暖读了,竟有些无名的恼怒。信里说,她知道他喜欢她,可是,一个分配在小镇子里,一个留在城市,调动很难,她又不想离开父母来到乡下(张冬暖在心里批注:我们这镇子不是乡下),所以,晚痛不如早痛,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分手吧(张冬暖又注:找借口呢这是)。最后一句是,你记住,我会在距离你很远的地方,在心底默默地为你祈祷,愿你找到一个更好、更善良、更适合你的姑娘(张冬暖再注:甩了人家你就甩吧,还假惺惺的)。

再拆开另一封信,这封信是用公用信笺写的,更短,不过张冬暖看不大懂,信是这么写的——你的新小说已阅,感觉有点儿停留在形式表面。你想要表达的活在孤寂与不安中的心理状态并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只停留在表面的叙述上。恕我直言,你还年轻,做什么事都会成功,但我想不包括写作。

张冬暖记不得“祸不单行”这个词了,她把两封信仔细粘好,摇着头,心里说:唉,一天两个祸……

再下来,我的安排就顺理成章了。我不能让一个普通的邮递员给叶老师把信送去,聪明如你一定猜到了,张冬暖将亲自把信交到叶知秋的手里。张冬暖此刻的心理很难描写,所以我就不写了,反正她有那么点儿犹豫,有那么点儿亢奋,最后还有那么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她扯着她,来到了叶老师的学校。

一个老师告诉她,叶老师正在上课,就在操场对面那排红砖平房,从东数第四个教室。张冬暖道了谢,穿过热辣辣冒着呛鼻干土气息的操场,来到一排柳树的树荫下。柳树青,砖房红,树与房之间有几张灰色水泥乒乓球台,球台中线处摆着几块红砖当网。张冬暖站在树荫下,听读书声琅琅,心里酸了几酸,大约是忆起了自己短暂的学生时光。在第四间教室门口,张冬暖从窗下看到了叶老师,叶老师正在讲课,这时候张冬暖想的是:他的衬衫真白,他说话真好听。

叶知秋正带着同学们朗读课文。叶老师读一句,张冬暖就闻到了荷叶的清香,叶老师又读一句,张冬暖就看到自己少女时代穿过的白色长裙,叶老师再读一句,满天的星星就在张冬暖的脑子里亮了。她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夜,她和两个姐妹偷偷来到镇子东边的池塘,轻手轻脚地脱去衣服,在月光下,把几个滑溜溜、白生生的身子浸入凉丝丝的水里……

下课铃响,学生冲出教室,像打开了鸡笼,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奔向乒乓球台,奔向操场,奔向校门口的小卖部。

叶知秋走出教室,张冬暖走出记忆中的池塘,她迎上去,说:“你是叶老师吧。”叶知秋愣了一下,他没见过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但又似曾相识,只好说:“我是,您,有什么事吗?”

您,他还称呼我您呢!张冬暖想。她是第一次在洪堡镇听到这个人称代词。

“我是邮局的,这儿有你一封信,就顺路给你送来了。”

这句话是撒谎,不过别怪她,是我让她撒谎的,她的家在邮局的东面,而叶知秋所在的学校在邮局的西边。

“啊,是吗?太感谢了!”张冬暖看得出,他挺高兴,肯定是认出了她的信封。张冬暖心里又酸了一酸,心想,还高兴呢,一会儿你就傻了。

到底是老师,他比这镇上的人都有礼貌。张冬暖也文绉绉地回了句“不客气”,突然觉得脸发烫,扭身就跑,跑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叶老师,你办公室电话告诉我,再有你的信我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