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3/22页)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天。这位夫人每次转脸对着我的时候,我总是不失时机地竭力想在她的面庞上寻觅熟悉的特征。虽然有几次,从她的面庞上好像突然使我依稀认出早年一个小姑娘脸蛋的痕迹,但我还是不得不心里跟自己说:“你不认识她,你可从没有看到过她呀!”我也细心地听了一听她讲话的口音,她也不像我们家乡人把那些近似的元音和辅音发得含混不清,不过只有几次把别的一个辅音前的“S”尖声发了出来,而对于我来说这是早就已解决的问题。

上午,我由总林务官陪着去看附近的森林。他还领我去参观了主要采伐区,那里有古老的橡树,也有手指粗的幼树。他向我详细讲述了一套森林学的知识。我们看到一头十六叉角的牡鹿和几只狍子。甚至还有一头雄野猪从沼泽里伸出长满鬃毛的黑脑袋来,眯缝着眼瞟我们。我们没有带猎狗。“只管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总林务官关照我说,“我们便好平安无事地回家。”

午饭后,总林务官把我领到后楼的房间里。“您要想写信,”他说,“这儿笔墨纸张俱全!这是我儿子过去的房间,凉快而又清静!”他又把我拉到敞开的窗户前:“您可以往下看到花园的一角地方,它后面为一泓池水环抱,往那边便是绿茵茵的草地,再往前便是苍郁的高大森林……这儿使您远离尘世的一切喧嚣!您一路上走来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他说完话,便跟我握手告退。

他离去了,我按他方才的一番介绍领略着这儿的风光。从打开的窗口传来了花园里篱雀的啾啾声、黄鹂的啭鸣,还有附近森林的树梢上蓝天里盘旋的鹞鹰的鼓翅鸣声。这一切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之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终于醒了过来,我已睡了好长时间,我那怀表上的时针已指到五点上,得赶快写信,六点钟有一个仆人进城,好让他带走。

这样我便很晚才下楼去,我发现总林务官夫人坐在菩提树荫下的长凳上做着针线活儿。“这是给我们保罗做的!”她好像表示歉意似的说道,并把活计推到一边,“这孩子穿衣服很容易破损,他还年轻又大大咧咧,满不在乎!您睡得好熟,太阳都要西下啦!”

我问到她的丈夫。

“他得跑开一会儿工夫,去处理些业务上的事情。但他叫我向您问好,还关照我,我们正好进一步聊聊,再穿过冷杉林往那边山路上去转转,是上午您和他没有去过的那一边,过一会儿他会来找我们的!”

她接受了我的请求,又继续尽母亲的心意,为她儿子做衣裳,接着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工夫。这时总林务官还没有回来,她便站起身来。“去走走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样我们便并肩漫步在高大冷杉林里的小道上,一缕夕阳渲染得半边明亮。我们渐渐地中止了谈话。我时时一瞥她的侧面轮廓,但这并没有使我多看出点儿什么名堂。

“尊敬的夫人,请允许我,”我终于说道,“干扰这树林里的寂静气氛,我迫切地要向您说起一桩事情,向您提出一个问题,您肯定理解,一个漂泊异乡的人总是多么怀念故乡!”

她点点头。“请只管说吧!”她说。

“我相信自己看得很清楚,”我开始说道,“我在今天早上介绍自己姓名的时候,您好像怔了一下。您过去听到过这个姓?我的父亲,至少在家乡还是大家都熟悉的。”

她又频频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回想,在童年时代听到过您这个姓。”

随即,我便告诉她我家乡的地名。她一听愣住了,睁大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接着便眼里流出了泪水。

我有点慌了。“我可没想到这会引起您伤心,”我说,“是熊罴旅店的店主看了旅客登记簿后,说我们两个是同乡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您真是在那个地方出生的话,”她说,“那我们就确实是同乡啦。”

“可是,”我略为迟疑了一下后说,“当年家乡的每户人家我自以为还是知道的,但不了解您是哪家的?”

“您过去是不会熟悉我们家的。”总林务官夫人说。

“这恐怕不见得!您是哪年离开家乡的?”

“来这儿都快三十年啦。”

“噢,那时我还在家乡嘛,后来我们好些人才不得不远走他乡。”

她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摇篮……”她犹豫片刻,接着又往下说道,“我大概也没有睡过摇篮。我出生在一个穷苦工人租借的一所茅屋里。我是一个穷工人的女儿。”

她抬起明亮的眼睛瞅着我。“我父亲叫约翰·汉森。”她说。

我竭力搜索记忆,但没有一点印象。我们那儿姓汉森的人多得如海滩上的沙子。“我认得不少工人,”我回答道,“我小时候甚至是一个工人家的每周常客。我直到今天还对他们感到非常亲切,对他和他那性格随和的妻子十分感激。但您也许说得对,您父亲的姓名对我却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