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的沦亡(第5/12页)

老头用手抓住了栏杆,绝望的愤怒使他摇晃不定。蓦然间,他朝着脚下啐了一口,然后踉跄地走出了花园。

老人蹒跚地走到市区,突然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停下了脚步。橱窗内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商品堆成宝塔形和锥形图案,布置得很是精美诱人。这里专门为旅游者准备了各类商品:从衬衫、渔网、渔具和连衣裙到领带、书籍和食品。可是,老人只是在凝视着一件物品。它被冷落地置于这些时髦的商品中间。这是一根头上包着铁皮、质地粗糙、难看的手杖。就用它,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打起人来可够厉害了。“打死他!……打死他这条狗!”这个念头使老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慌乱,但又带有几分快感。他走进了店铺,只花了很少的钱,就买了这根节疤累累的手杖。他一把这沉甸甸的手杖拿到手中,就感到力量倍增:对于一个弱者来讲,一种武器确实能给他增添不少的勇气。老人感到手臂上的肌肉顿时有了力量。“打死他……打死这条狗!”他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之中,他刚才那沉重和吃力的步履变得坚定、平稳和轻快起来。他沿着湖边走去,简直是在小跑;他喘息着,满身汗水。这更多的是由于他那狂暴的激情,而不是由于急速的步伐所致。那只握着手杖的手,由于过分用力而痉挛得越来越厉害。

他就这样,手执武器向绿荫深处走去,同时用不安的目光四处搜索他那不相识的敌人。果真,在那个角落里,他的妻子、女儿正和那三个男人在一起,坐在舒适的藤制的安乐椅上,一边用麦管吸着苏打威士忌,一边谈笑风生,好不惬意。“是哪一个呢?是哪一个呢?”老人闷闷地思忖,手里紧紧地握住那根沉甸甸的手杖,“该去砸碎谁的脑袋?……谁的?……谁的?”就在这时,艾琳娜跑了过来,她误解了老人目光中的含意。“爸爸,刚才你在哪儿?我们到处找你,麦德维兹先生邀请咱们全家乘他的菲亚特汽车去兜风。沿着湖边一直到德森札诺去。”女儿温存地把老人扶到了桌前,显然,她在期望着父亲对客人的邀请表示谢意。

三位先生彬彬有礼地立起身来,把手伸向老人。老人又哆嗦起来。女儿热烈地勾住他的胳膊,使他感到一阵温暖和令人眩晕的慰藉。他勉强地依次握了向他伸来的手,然后默默地坐下,取出了一支香烟,咬紧牙齿,咀嚼着自己的愤怒。席间的法语对话,不时地被放肆的笑声打断,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鼓。

老人蜷曲着身体,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从他那衔着雪茄的嘴角边,流下了棕色的唾液。“他们是对的……他们是对的……”老人在想着。“我该遭到唾弃……我还向他伸过手去!……三个人,可我知道,这个坏蛋肯定就在他们之中……而我现在竟安然地和他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我没有把他打倒在地,没有,我没有把他打倒在地,相反,我倒客客气气地和他握手……他们是对的,他们笑我,那完全对。看他们在我面前谈话时的神气,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仿佛我早已离开了人世!……但是艾琳娜和她母亲总该知道,我是根本不懂法语的……她俩是知道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理睬我,连做个样子也没有,好不至于使我像现在这样尴尬地坐在这里,这样狼狈地坐在这里……对于她俩来说,我根本不存在,不存在……我是她们的累赘,是负担,是厌物……我使她们感到羞愧,她们不甩掉我,只因为我可以给她们金钱……金钱,金钱,这个该诅咒的脏东西。我给她们钱,可把她们毁掉了。……金钱,这该诅咒的金钱……我的老婆,我自己的女儿,除了眼睛死死盯住发亮的金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讲。……她们朝那三个男人笑得多开心啊,就像用手搔她们的痒似的……可是我,我在忍受这一切……坐在这里,听他们的笑声,而不是让他们饱尝一顿老拳……用棍子抽打他们,在他们当着我的面捉对地胡闹之前,把他们驱散,赶开……可是我默许这一切……坐在这里,是个哑巴,是个傻瓜,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可以吗?”在这当儿那位意大利军官,操着不很流利的德语向老人问道,然后就拿起了打火机。

这使老人一下子从沉思中猛地惊醒,他茫然无措地瞪了军官一眼,十分恼火。顿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紧握手杖的手哆嗦了一下。他把嘴巴扭曲得都歪了,不经意地泛出一丝冷笑:“哦,请便吧!”他用严厉的语调重复着说,“当然可以!嘿!嘿,什么都可以!您尽可以随便好了……嘿,嘿,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我有的,您都可以随便占有……随便怎么做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