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6/9页)

在小屋里,火盆发出的亮光照到的人变少了,房间里似乎有某种亲密的气氛降临,提金斯感到有能力对付他的疯朋友了。麦肯基上尉——提金斯不是很确定他的名字,将军手写的看起来像这几个字——麦肯基上尉还在说着自己在他了不起的叔叔手下所遭受的苦难。很明显,在某些紧要时刻,他的叔叔拒绝承认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因为这件事,侄子遭受了种种不幸。

提金斯突然说:“喂,振作点。你疯了吗?真的彻底发疯了?还是说只是在演戏?”

那人突然一屁股坐在当椅子用的罐装腌牛肉箱子上。他磕磕巴巴地问提金斯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可以不那么在意这种事的话,”提金斯说,“你看到的会比期望的更清楚,更长远。”

“你又不是精神病医生,”对方说,“你这样想要说服我也没用。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我叔叔对我做了肮脏的事情——对他人能做出的最肮脏的事情。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你说得好像他把你当奴隶卖了似的。”提金斯说。

“他是你最亲近的朋友,”麦肯基似乎找到了报复提金斯的素材,“他也是将军的朋友。他也是你老婆的朋友。他跟所有人都很熟。”

几声散漫而令人愉悦的砰砰砰声从远处越过头顶,向左飘去。

“他们觉得他们又发现德国佬了。”提金斯说,“没关系,你继续专心讲你叔叔的事,只要不夸大他在世界上的重要性就行了。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说他是我的朋友,你就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他补充了一句:“你介意这噪音吗?如果这影响你的神经,在事态变得更糟糕以前,你可以很有尊严地出去找个防空洞……”他让考利去告诉加拿大准尉副官,如果他的士兵出来的话,叫他们回到庇护所去,直到发出“警报解除”的信号为止。

麦肯基上尉脸色阴沉地在桌子旁边坐下。

“该死的,”他说,“别认为我害怕那点小弹片。前线我上了两次,一次足足十四个月,一次整整九个月。我本来可以逃出来,担任那该死的参谋官职位的……该死的,都是该死的吵闹……为什么我不是个姑娘,还能有尖叫的特权。老天,我可能有一天也会想要这么做的……”

“为什么不尖叫呢?”提金斯问,“你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

在这里没人会怀疑你的勇气。”

雨水大声地滴落在小屋的周围,一声熟悉的闷响在大约一码以外的地面上爆开,上方传来尖锐的撕裂声。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发出一声更尖锐的敲击声。麦肯基拿起掉下来的那块弹片,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地把玩。

“你以为你趁我不备逮着我了,”他讽刺地说,“你真他妈聪明。”

好像二楼下面有人把一对两百磅的哑铃掉在了起居室的地毯上一样,整个屋子的窗户砰砰地晃着,好像在比赛谁先掉下来。弹片掉落的砰砰砰声在空中四处回荡。接着,寂静突然又一次降临,在耳朵强忍着接受了噪音之后,这寂静更令人感到痛苦。朗达来的通讯员脚步很轻,举着两支粗粗的蜡烛进来了。他把罩灯从提金斯身边拿开,开始把蜡烛往里面的弹簧上塞,小心地用鼻孔喘着气……

“差点弄死我,”他说,“有支干‘烛台’掉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我的脚,真的。我跑开了。我绝对要跑开,上尉。”

在炮弹的里面有根铁条,前端平而宽。当炮弹在空中爆裂的时候,那根铁条会掉到地上,而且它通常从很高的地方掉落,因而会变得尤其危险。士兵们管这种铁条叫“烛台”,它们看起来也确实很像。

铺了毡布的桌子呈暗红色,上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圈。提金斯看起来满头银发,脸色红润,身体粗壮;麦肯基三十来岁,非常瘦,肤色略深,下巴突出,眼神带着仇恨。

“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海外领地兵团一起进庇护所。”提金斯对通讯员说。那人顿了顿才回答,他想事情很慢,他宁可等他的伙伴,〇九摩根还是什么的。

“他们应该给我的连部办公室都配上钢盔,”提金斯对麦肯基说,“如果他们再不把我队伍里的这些家伙的钢盔重新供应上,我就完蛋了。如果他们不告诉我,要是我想跟自己的总部要点钢盔,就非得给那些在奥尔德肖特或是类似其他地方的总部的加拿大人写信解决不可的话,我也会完蛋。”

“我们的总部全是在做德国佬的事情的德国佬,”麦肯基气愤地说,“我希望有一天也混到他们中间去。”

提金斯注视着这个深色脸庞、周身带着伦勃朗式阴影的年轻人,说:“你相信这一派胡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