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3页)

他继续往前走,看见水沟里扔了一个六便士的硬币。他把硬币拾起来,顺着原路走回到他刚才走过的卖巧克力糖的机器那里。这台机器设在一家糖果店前面,隔壁是一个教堂的大厅,一队妇女正站在人行道上等着大厅开门卖东西。这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吵吵嚷嚷。按规定的时间,早就该开门了。莱文想,如果来了个高明的扒手,这些人可都是最理想的对象。这些老娘儿们站在那儿互相推搡,要是有人把她们的皮包拧开,她们是绝对不会注意的。莱文想这个问题并不是自己想偷点儿什么东西,他相信自己还从来没有堕落到偷女人的钱包的地步,但是在他沿着这一排人走过去的时候,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一只只地打量起这些女人手里的提包来。一只手提包特别显眼,特别新、很值钱、式样讲究,他不久以前曾经看到过。拿着这只提包的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太婆。莱文马上记起了他是在什么场合下看见过这个提包的:一间小浴室、举着的手枪,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脂粉盒子来。

教堂的大厅打开了门,女人们拥拥挤挤地走进去。很快街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陪着他的只有那台自动售货机和一张义卖会的招贴:“入门费六便士。”不可能是她的那只提包,他对自己说,这种式样的成千上万。虽然如此,他还是从大厅的松木门走了进去。“引导我们不要陷入诱惑。”牧师正站在大厅一端的讲坛上,越过一堆旧帽子、磕破了边儿的花瓶和几摞妇女内衣给大家读祈祷词。祈祷词读完以后,莱文被人群挤到一个卖装饰品的摊子前边:镶在镜框里的业余画家画的湖边风景水彩画,到意大利度假带回国的花里胡哨的烟盒,黄铜制的烟灰缸和一摞人们扔掉的故事书。没过一会儿,人群又簇拥着他,把他推到另一个摆着艺术品的摊子前边。莱文身不由己地被推来搡去,根本不可能在人群里寻找任何一个人。但是这倒也没有关系了,因为他被挤到了一个摊子前面,而摊子的另一头正好站着那个老太婆。他探过身去,凝视着老太婆的手提包。

他的脑子里又想起那个女孩子说的话:“我的名字叫安。”提包上影影绰绰地还看得见“安”的头一个字母印,但是电镀的字母却已经被拆掉了。他抬起头来,他没有注意摊子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的眼睛只看到一张阴险、肮脏的脸。

正像那次他发现查姆里暗中出卖他似的,这件事又使他非常震惊。他谋杀那个老部长时并没有感到内疚,因为那是世界上一个大人物,一个“坐在国际会议最高席”的人(莱文受过教育,他是知道怎样正确表达的)。如果说部长女秘书隔着没有关紧的门发出的呻吟声有时候叫他感到某些不安,他总可以宽解说,为了自卫,他不得不打死她。但是现在这件事却太可恶了,同一阶级的人只应该互相祈祷,不该互相坑害。莱文从摊子前边挤过去,一直挤到老妇人旁边。他俯下身,低声说:“你这个提包是从哪儿弄来的?”话刚说完,几个好像来抢东西的女人已经挤到他和那个老妇人中间。老妇人甚至没有看到刚才是谁对她低声讲了一句话。很可能她会认为那个人错认为她这个提包是这里哪个摊子上买的。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被这个问题吓坏了。莱文看见她急急忙忙向出口挤去。莱文自己也连忙拼命往外挤。

他挤出大厅的时候,刚好还能看见一眼她的背影。老妇人拖着老式的长裙子正拐进一条巷子里,莱文迈开两腿在后面紧紧跟着。匆忙中他根本没发现另外还有一个人尾随在他后面。那人戴着软帽、穿着像是制服的大衣,他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那人的身份。没有走多久,他就记起他们走的路了。这条路他昨天跟那个女孩子走过。这就像追溯过去一段什么经历似的。再走两步就可以看到一家卖报纸的铺子,那前面曾经站着一个警察。他本来准备把她打死的,他打算把她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背后打一枪,让她一点儿也不感到痛苦地死去。他在摊子另一头看见的那张布满皱纹的恶毒的脸好像对他点着头说:“不用你操心了,我们已经替你把事情办了。”

老妇人脚不离地,走得飞快,简直叫人无法相信。她一手拿着手提包,一手提着怪里怪气的长裙子,活像是一个女瑞普·凡·温克尔[12],一觉长眠,醒来后穿着五十年以前的服装又回到尘世。莱文想:他们指不定把那女孩子怎么样了呢,但是“他们”到底是谁?她没有到警察局去,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如果她失踪了,那一定是对查姆里有利的事。自从母亲死了以后,这是莱文第一次为另外一个人的生死担忧:查姆里是个心狠手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