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莱文用手帕捂着嘴,走过苏豪广场和牛津街,一直走到夏洛特街。街上很危险,但是总比露出豁嘴安全一些。他先向左转,然后向右转,进了一条窄街。街上,系着围裙的大胸女人隔着马路彼此打招呼,几个懂事的孩子在水沟里寻找破烂。莱文在一个镶着铜牌子的门口站住。阿尔弗雷德·尤戈尔大夫在二楼,一楼是北美牙科诊所。莱文走上二楼,按了按门铃。从楼下传来一股蔬菜味,墙上不知谁用铅笔画了一个裸体女人。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开了门。她面相猥琐,一脸皱纹,头发灰白、蓬乱。她身上的衣服早就该洗洗了,不只油迹斑斑,而且还沾着一些看起来像血点或者碘酒的污渍。她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和消毒药水味。女护士看见莱文用手帕捂着嘴,马上开口说:“牙科医生在一楼。”

“我要找尤戈尔大夫。”

她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露出怀疑神色。她的眼睛盯着他的黑外衣:“大夫正忙着呢。”

“我可以等。”

她身后,一个没有灯罩、光秃秃的灯泡在肮脏的过道里摇晃着。“大夫这么晚一般不给人看病。”她说。

“我麻烦了他,会付钱的。”莱文说。她打量他的那种眼神活像一个夜总会的守门人。她说:“你进来吧。”他跟着她走进候诊室。同样是没有灯罩的灯泡、一把椅子、一张橡木圆桌,桌上布满污渍。她走进后面一间屋子,把门关上。莱文听到她在另一间屋子的讲话声,嗡嗡响着总也不停。莱文拿起屋子里唯一的一本杂志,一年半以前的一期《家务管理》,机械地读起来:“今天时兴墙壁不加装饰,也许只挂一张画,点出主要色调……”

护士打开门,向他点了点头:“大夫可以给你看。”一张黄色长办公桌和转椅后面有一只固定的脸盆,尤戈尔正在洗手。屋子里除了一把硬椅、一个柜橱和一张沙发床外没有其他家具。尤戈尔大夫的头发漆黑,看来好像是染过的,稀稀拉拉、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上。当他转过身来以后,莱文看到的是一张一团和气、胖嘟嘟的脸,一张肥厚、肉欲的嘴。他说:“我们能替您做点儿什么?”你可以感觉到,这个大夫更习惯伺候女病人,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男主顾。女护士站在他身后,脸绷得紧紧的。

莱文把嘴上的手绢放下来。他说:“你能不能很快地把我的嘴唇修整一下?”

尤戈尔大夫走过来,用一根胖手指在他的唇上拨弄了一下:“我不是外科医生。”

莱文说:“我可以多付钱。”

尤戈尔大夫说:“这是外科医生的事。不是我的行业。”

“我知道。”莱文说。他发觉护士同医生交换了个颜色。尤戈尔大夫把他的嘴唇两边掀起来看了看;他的手指甲不很干净。他紧盯着莱文说:“要是您能在明天早晨十点钟来一趟……”他的呼吸微微带着些白兰地味儿。

“不,”莱文说,“我要你马上给我治。”

“十镑。”尤戈尔大夫很快地说。

“可以。”

“要现款。”

“我带着呢。”

尤戈尔大夫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请问,你的姓名……”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姓名。”

尤戈尔大夫很客气地说:“随便说一个……”

“那你就写查姆里吧。”

“CHOLMO……”

“不,拼写成CHUMLEY。”

医生填写了一张单子,递给护士。护士走出屋子,把门关上。尤戈尔大夫走到柜橱前面,拿出一个装着手术用具的托盘。莱文说:“光线太暗了。”

“我已经习惯了,”尤戈尔大夫说,“我的眼力很好。”但是当他拿起一把刀子在灯光下查看的时候,手却在轻轻颤抖。他柔声细气地说:“躺在床上,老兄。”

莱文躺下来,对医生说:“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到你这儿来过。名字叫佩奇。她说你的手艺挺高。”

尤戈尔大夫说:“她不应该胡乱同别人说。”

“啊,”莱文说,“你放心,我不会同别人讲的。只要别人对我好,我是不会出卖人的。”尤戈尔大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像手提式留声机的盒子,拿到床边。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根管子和一个面具,满脸堆笑地说:“我们这里没有专职的麻醉医师,老兄。”

“停,”莱文说,“我不要你给我麻醉过去。”

“不用麻醉剂可痛啊,老兄。”尤戈尔大夫说,拿着面罩走过来,“痛得厉害。”

莱文坐起来,把面罩往旁边一推。“我不要这东西,”他说,“不要麻醉剂。我从来没有使用过。我从来没有昏迷过。我喜欢看着你怎样给我做手术。”

尤戈尔大夫继续一团和气地笑着,像闹着玩似的拉了拉莱尔的嘴唇:“你还是习惯了这玩意儿的好,老兄。过不了几天,咱们都得给毒气熏死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