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7/9页)

我也想进去看看。我被这位了不起的名人搅得心情激动。我相信他之所以使我这般激动,是由于他那一瞬间留下的印象——不管他乘的是多么老式的汽车,他的随员是如何古怪——他使你感受到巨星的指引,最崇高的思想,用最普通的词句阐明人间最深奥的道理。要是你也和我一样,潦倒到远离高高在上的明星,漂泊在不同的航道上,只是在浅水湾里划着小船,从一个蛤耙爬到另一个蛤耙,一旦看到深水的汪洋,内心当然是格外激动的。他是一个流亡的伟人,比一个地位已经确立的伟人更伟大,因为我认为,流亡是坚持最高原则的标志。所以我欣喜若狂,弄得我仿佛有把扫帚在脑袋里乱搅,这才使我想起自己头上还裹着绷带,我应该平静下来。我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直到他走出教堂。

我给你讲这一切是因为其中一个保镖是我的老朋友——赛维斯特,他曾经是明星影剧院的老板,阿穆尔技术学院的工科学生,咪咪·维拉斯姐姐的前夫,也曾当过地铁公司的雇员。尽管他一身西部打扮,我还是能认出他来。啊,天哪!他那模样有多严肃、忧郁,他看上去多么认真负责,可又多么困惑迷惘!他也跟别人一样,腰间佩着一支手枪,裤子的臀部又肥又大,圆滚滚的大肚子凸出在皮带上面。我朝他一个劲地喊,“赛维斯特!喂,赛维斯特!”他瞪眼望着我,仿佛我过于冒昧,看来他也感到奇怪。我高兴极了,脑袋里咚咚地响个不停。我又笑又激动,涨得满脸通红。我见到他真是太高兴了。“你这傻瓜,赛维斯特,你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是奥吉·马奇呀!你干吗站在那儿不理我?我不至于变化有那么大吧,是吗?”

“奥吉?”他问道,阴郁冷漠的嘴唇微微一笑。他的问话是在嗓子眼里支支吾吾发出的。

“当然喽!是我,你这傻瓜。天哪,你怎么会来这儿的?你身上带着家伙干什么?”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嗨,咱们倒真会闯荡。你的脑袋怎么啦?”

“我从马上摔下来了,”我回答说,虽说见到他我很高兴,我还是在心里迅速考虑了摔下马来的种种说法,使得它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不完全是真情。然而他没有问,这使我感到惊奇。现在我就不会感到那么惊奇了,因为我对人们会多么全神贯注有了更深的了解。

“啊,见到你真高兴,赛维斯特。你怎么干起这一行来了。”

“这是委派给我的任务——你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需要有技术知识的人。”

技术知识!我还在为遇见他高兴得大笑,对此我也不妨一笑置之。可怜的赛维斯特,竟胡诌出这么个技术人员的故事。算了,不管我们这次见面说的是什么,反正说的都不会是真话。我自己就已经编好了一个故事,万一他问我,我就以此作答。事情就是这样。要是你能把一天之内的日常谎言变成淤泥,那就能把亚马孙河填平一百英里,甚至漫过两岸。不过,谎言是决不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它会四下散开,就像土豆里的氮一样。

“是吗?”我说,“你一直跟着托洛茨基。我想,你跟他很熟,是吗?这真太棒了。我真希望能认识他!”

“你?”

“哦,我想我大概不配。他人怎么样?你看我能不能至少见他一面,赛维斯特?你可以给我引见一下。”

“是吗?就这么简单?”赛维斯特说,他的大眼睛露出了好笑的神色。“决不会比你想像的更复杂,对吧?你这人真有意思。不过你瞧,我得走了。你进城来时给我打电话,我很想跟你见见面。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你还记得芝加哥的那个弗雷泽吗?他现在是老头子的一个秘书。好啦,别忘了。”另一个保镖正在叫他,他一溜小跑朝汽车奔去。

奥立弗一个劲地咒骂日本人迟迟不让出别墅,后来那日本人终于乘船回国去了。奥立弗一搬进去就着手准备举办一次盛大聚会,宴请镇上的头面人物。这样就可以使卡洛斯五世大饭店里他那些敌人哑口无言。莫尔顿帮他拟定客人的名单,向老居民发出了邀请。可是来赴宴的大部分是不上档次的人,因为有关他的麻烦相传已久,早就路人皆知。财政部的一个调查人员也已来到镇上,他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对任何人都神气活现地直言相告,他是干什么的。他大模大样地躺坐在欢乐酒吧的一张躺椅上喝啤酒,就像在度假,或者是给蜜熊喂花生。奥立弗经过广场时故作镇静,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跟斯泰拉仍像往常一样,盛装艳服,招摇过市。他越装得泰然自若,灾难就越是深重,我为他感到难过。斯泰拉很害怕。她有时想让我明白,她想找我谈谈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想到,她要找我谈谈心有什么不方便的。可实际上一直没有这种机会,奥立弗对她看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