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14页)

“他是哪儿来的?”他问道,此人冷若冰霜,毫无表情,自说自话,喜怒不形于色,腿长长的,衣着时髦,看样子像个苏格兰人。

“西北区来的。”主管说,“他的哥哥在楼上做事。他们兄弟俩都很能干,机灵。”

“是犹太人吗?”伦林先生问,仍以喜怒不形于色的目光看着主管。

“是不是犹太人?”主管问我,他早知道答案,只不过把问话传给我。

“我想是的。”

“啊,”伦林说,这次是对我,“嗯,在北岸那边,他们不喜欢犹太人。不过,”说着他露出一丝冷淡的微笑,“有谁能让他们喜欢呢?他们几乎什么人都不喜欢。不管怎么样,反正他们决不可能知道。”他又转向主管说,“嗳,你认为能使这孩子有魅力么?”

“他在这儿干得很不错。”

“北岸那边强行推销的方法用得多一点。”

我想,这种审查恐怕跟准备卖身当家奴,或者女儿被娘送到老鸨那里去学当妓女时受到的一模一样。他要我脱去上衣,好让他看看我的肩膀和臀部,我正要对他说去你的吧,他却说我的身材正符合他的要求,于是,我的虚荣心比自尊心产生了更大的影响。他然后对我说:“我要把你安排在我的鞍具商店里——卖骑装、马靴,以及城里人去度假牧场穿戴的装束和时装玩意儿。你在学生意的时候,我给二十块周薪,学成之后,给你周薪二十五块,外加佣金。”

我当然接受,我赚的钱将比西蒙还要多。

我搬进了埃文斯顿的一座学生公寓,我的衣着很快就成了公寓里最神气的。也许,我得说我的工作服,因为是伦林先生和伦林太太要我穿得这么体面的,实在是他们要我成为一个穿着讲究的人。他们给我预支薪水,还亲自给我挑选花呢衣服、法兰绒裤子、方格呢披风、丝绸领带、运动鞋、墨西哥式的编网皮鞋,还有衬衣和手帕——一切都为了能博得一个通常有英国癖好的高雅顾客的好感。等我把这地方弄清楚之后,我并不怎么喜欢,可是起初的时候,由于太激动,太热情,没看清楚。我穿着讲究的衣服,工作在从没见过的最令人激动的玻璃门窗里面,这家时髦的商店坐落在一条绿树成荫的大街上,在西部的树木下,离伦林那专卖渔具、猎具、野营、高尔夫球及网球用品、独木舟和舷外发动机的总店只有三步之遥。

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说我不得不对自己的社交才能感到惊奇了;我突然在这一行上信心十足,成绩显著,我能对那班有钱的女孩子、在乡村俱乐部活动的人以及大学生,讲得头头是道,语气坚定,一只手里拿着货给人看,另一只手上夹着装有香烟的长烟嘴。因而,伦林不得不承认我已克服了所有预见到的困难。我还得学会骑马——学的钟点不太多,学费很贵。伦林并不想要我成为一个骑术高明的骑手。“这有什么必要?”他说,“我卖这些精制的猎枪,可我自己一辈子也没打过一只动物。”

可是伦林太太要我成为一个好骑手,而且在各方面陶冶我,教导我。她还要我报名选修西北大学的晚间课程。在店里工作的四个人中,数我最年轻,有两个是大学毕业生。“以你的仪表和气质,”她说,“要是你有个学位……”嗨!她连会有什么结果都给我指明了,仿佛这我已经到手似的。

她充分利用我的虚荣心。“我会把你造就得完美无瑕,”她说,“十全十美。”

伦林太太快五十五岁,淡色的头发,只有一点花白,身材矮小,脖子比脸蛋白,脸上长有红色干性小雀斑,眼睛也是浅色,但并不温柔。她说话带外国口音,她是卢森堡人,对于自己和欧洲王族家谱年鉴上所列该地区贵族世家有亲戚关系深以为荣。有时,她对我断言说:“这是很无聊的。我是个民主主义者,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我投考克斯[12]的票,投史密斯[13]的票,还投罗斯福的票。我没把贵族放在眼里。他们到我父亲的庄园里来打猎,卡洛塔皇后[14]常来我家附近的教堂,由于拿破仑三世的关系,她一直不能原谅法国人。她死的时候,我正要去布鲁塞尔念书。”她和各地的贵族夫人有通信往来,还和一个住在杜恩、据说和德国皇室有关系的德国妇女交换烹饪法。“两三年前,我去欧洲,见到了这位男爵夫人。我认识她已经很久了。当然,她们这些人是永远不会真正把你当作自己人的。我对她说:‘我实在是个美国人。’我带了些我做的泡西瓜去。那边没有这种东西,奥吉。她教我怎样用科涅克白兰地[15]烧小牛腰,这是世界上的一道珍奇名菜,现在纽约有一家餐馆有这道菜,可就连眼下这种经济大萧条时期,也得预订才能品尝到。她把这道菜的烹调秘诀卖给了一个包办筵席的,得到五百块钱。要我,决不会干这种事。我可以去帮朋友做菜,但我认为,出卖祖传的秘诀,实在有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