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同手足(第2/29页)

她想起了193号列车。六个星期以前,193号列车满载着钢材出发了,它的终点不是位于内布拉斯加州福克顿的全国仅存的那家最好的斯宾瑟机床厂,那家厂已停工两个星期,正盼着这批原料运来——而是驶向了伊利诺伊州的沙溪,那里的联盟机床厂因为产品质量差、交货期难以保证,已经负债一年多。授意分配这批钢材的是一项命令,命令里解释道,斯宾瑟机床厂财力雄厚,可以再多等一等,而作为伊利诺伊州沙溪市唯一生活依靠的联盟机床厂已经破产,不能眼看着它垮掉。一个月前,斯宾瑟机床厂终于倒闭了,而联盟机床厂的倒闭则是在两个星期之后。

伊利诺伊州沙溪市的人们上了全国的救济名单,但在现在这种疯狂的时候,全国的粮库囊空如洗,拿不出可以救济他们的粮食——因此,内布拉斯加州农民用来播种的种粮便被联合理事会的一纸命令强行征收——194号列车将尚未播种的粮食和内布拉斯加州人们对今后的指望,运到伊利诺伊州,让那里的人们当饭吃掉了。“在这样一个进步的时代,”尤金·洛森在一次广播讲话中说,“我们终于认识到了我们之间情同手足。”

“在目前动荡不安的紧急状态下,”她看着地图时,詹姆斯·塔格特说道,“如果要被迫拖欠我们某些地区的工资,显然很危险,当然,这只是暂时的,不过——”

她冷笑了一声,“吉姆,是不是铁路联合计划不管用啊?”

“你说什么?”

“你本来打算能在年底的时候从储备金里分到南大西洋公司的一大笔款项——可现在储备金里一笔钱也没有了,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银行的人对这项计划一再阻挠而已。那些混蛋——过去贷款给我们的时候,只要有我们的铁路担保就足够了——如今,我可以把我全国所有的铁路都押给他们,可他们居然连用来发工资的区区几十万短期贷款都不批!”

她冷笑了一声。

“我们无能为力!”他叫嚷着,“有些人不愿替我们去分担一部分合理的压力,这可不是那项计划的过错!”

“吉姆,你就想和我说这些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得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干。”

他的眼睛瞄了一眼手表,“不,不,我还没说完呢!最要紧的是我们要把形势讨论一下,然后拿出些决定,这是关于——”

他又啰唆了一大通废话,她面无表情地听着,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是在等时间,可又不完全是;她可以断定,他把她留在这里必然另有目的,但同时,他又只是为了让她待在这里而已。

自从雪莉死后,她注意到他有了一些新的变化。在雪莉的尸体被人发现,报纸上登出了一个目睹她自杀的社区工作者的亲口描述后,他曾经招呼都顾不上打,就急匆匆地闯进了她的住处;报纸找不出任何动机,便将其称作“谜一般的自杀”。“那不是我的错!”他向她大叫着,仿佛只有她才是需要他去做出解释的法官,“这事不能怪我!不能怪我!”他吓得浑身抖成了一团,但她还是看到了些许狡黠的目光向她的脸上投来,似乎带了几分令人难以想象的得意神情。“吉姆,你给我出去。”她当时也只有这句话能对他说了。

他后来再也没有和她提起过雪莉,但却比平时来她的办公室更勤了。在楼里,他还会堵着她闲聊几句——种种类似的情况汇聚在一起,令她感到不可理解:就好像是他出于某种莫名的恐惧而要依附她并试图求得保护的同时,手臂却悄然滑落到她的背后,捅了她一刀。

“我很想知道你的看法,”她已经把目光移开,可他还是不死心地说道,“最要紧的是我们得商量一下形势,可是……可是你还什么都没说呢。”她还是没有动。“这并不是说铁路上已经没什么油水了,只是——”

她严厉地瞪着他,他慌忙将目光躲开。

“我的意思是,必须要拿出一些建设性的对策来,”他闷声闷气地急忙说道,“必须有人……做点什么,在危急的关头——”

她清楚他是在回避什么,清楚他是在暗示她,但又不想让她挑明和谈起。她知道,列车的正点运行已经再也得不到保证,承诺已经不管用,合同几如废纸一般,普通列车随时都会被取消,然后不由分说地被强行征作紧急专列,发往意想不到的地方——而这命令则来自对紧急情况和公共福利有唯一决定权的库菲·麦格斯。她知道,工厂正在纷纷地倒闭,有些是因为机器设备得不到原材料而停工,其他的则是由于运不出的货物已堆满了库房。她知道,那些历史悠久,靠着持之以恒的努力发展壮大起来的企业随时都可能灭亡,它们的命运已经不在自己的预料和掌管之中。她知道,它们之中年头最久、能力最突出的佼佼者早已消失——那些仍在苦苦地坚守过去时代的理念,仍在拼命生产的企业,正在往它们的合同中加进一行令内特·塔格特的后代感到惭愧的字样:“在运输许可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