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反贪婪

“我来这里干什么?”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问道,“为什么叫我到这里来?我需要有个解释。我可不习惯被人毫无道理、连招呼都不打地弄到这么大老远的地方来。”

弗洛伊德·费雷斯博士笑了,“所以你的到来就更让我感激不尽了,斯塔德勒博士。”他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是在感激还是暗自得意。

阳光炙烤着他们,斯塔德勒博士感到自己的鬓角上渗出了汗水。他没法在挤满了潮水一样人群的看台上气呼呼地进行这样难堪的私下对话——过去三天来,他始终都找不到一个能好好说话的机会。他意识到这正是他与费雷斯博士的会面被推迟至今的原因,然而,他像从自己淌汗的额头上轰走飞虫一样,驱走了这个念头。

“我为什么没法和你联系上?”他问。尽管他那挖苦恐吓的手段现在听上去已经不太管用,但他也只有这一招可用,“你为什么不像平时做学术研究那样,非要用正式的公函和军队”——他本来想说命令,但却改成——“联系的口气?”

“这件事和政府有关。”费雷斯博士和缓地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忙,这是影响我的工作?”

“啊,是啊。”费雷斯博士不置可否地应付着。

“你知不知道我完全可以不来?”

“可你还是来了。”费雷斯博士轻轻地说。

“我为什么得不到解释?你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反而派了那么一帮只会胡言乱语的小混账?”

“我实在太忙了。”费雷斯博士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跑到衣阿华这种大平原上来干什么——又为什么把我牵扯进来?”他冲着烟尘蒸腾的旷野尽头和三个木制看台不屑地一摆手。看台才建好不久,木头似乎也在冒着汗,他能看见一滴滴树脂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我们就要亲身经历一个历史事件,斯塔德勒博士,它会成为科学、文明、社会福利和政治改良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费雷斯博士的声音像是公关人士在背诵讲稿一样,“它是进入了一个新时代的标志。”

“是什么事件?什么新时代?”

“你会看到,只有最尊贵的市民,以及我们知识界中的精英人物才会被选中,才有幸亲历这个场合。我们不能把你落下,对不对?而且,对于你的忠诚与合作,我们自然是非常信任的。”

他总是抓不住费雷斯博士的眼神。看台上很快便坐满了人,费雷斯博士不停地向一些新来的陌生人招着手,斯塔德勒博士从没见过他们,但从费雷斯特别兴奋的神情和尊敬的称呼上看,他们无疑都是些重要人物。他们似乎都认识费雷斯博士,并且都在寻找着他,仿佛他是这次仪式的主持人——或者说,是这个场合里的明星。

“能不能请你详细一点,”斯塔德勒博士说,“告诉我——”

“嗨,斯布德!”费雷斯博士朝一个身材魁梧,满头白发,穿了一身将军制服的人喊着。

斯塔德勒博士提高了嗓门:“我在说,你能不能专心地向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这是新闻界的最终……对不起,我得离开一会儿,斯塔德勒博士,”费雷斯博士匆忙地说完,便如同一个被训练过度的奴才,一听到呼唤的铃声便向前一冲,直奔一群上了岁数、吵吵嚷嚷的人们而去;他扭回头,只来得及又蹦出两个字,这便是他认为很恭敬的回答了——“胜利!”

斯塔德勒博士坐在看台上,对周围的一切已经懒得再管了。三个看台一个挨一个,像私人的小马戏团场地那样环形分布,能够容纳三百人;它们似乎是专为观看表演而建的——但面对着的却是一望无边的平原,除了几里地之外的一小片农舍的影子,视野里便空无一物了。

一个好像是为媒体准备的台子前面摆放了广播的话筒。在官员们的看台前,有一部类似转换器的小巧装置;转换器上的几个金属摇柄在太阳下闪着光。看台后的临时停车场上,停满了崭新发亮的豪华车,似乎令人惊叹不已。但让斯塔德勒博士隐约感到不安的是一座在数千英尺外的小土丘上矗立着的房子。那房子十分矮小,砌着厚实的石墙,不知道有什么用途,房子上没安窗户,只露着几个带了粗重铁栏杆的小窄口。巨大的圆形房顶沉重得与房子不成比例,几乎像是把房子压在了地底下。房顶下方歪歪扭扭地开着几处形状不一的出口,似乎是没有砌好的出烟孔,既不像是工业时代的产物,也看不出有任何用途。整个房子就像一只蓬松的毒蘑菇,不怀好意地悄然趴在那里。尽管是现代建筑,但它那沉闷、缺乏棱角、笨拙无序的线条令它看上去像是一件从丛林深处发掘出的、用于某种蛮荒仪式的原始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