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50/108页)
我应该解雇爱尔瓦,他想——然后又笑自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解雇爱尔瓦?——最好还是想想阻止地球转动吧——或者——想想那件不可想象的事情——停办《纽约旗帜报》。
可是在那年夏天和秋天的几个月,他也有喜欢《纽约旗帜报》的时候。那时,他坐在桌前,手放在面前铺开的几个版面上,新鲜的油墨弄脏了他的手,而当他看见霍华德·洛克的名字印在《纽约旗帜报》版面上时,他笑了。
命令从他的办公室传达到每一个相关部门:大肆宣传霍华德·洛克。在艺术栏,在房地产栏目,在社论里,专栏里,提到洛克和他建筑作品的文章开始定期出现。人们很少会为建筑师做宣传,而建筑作品的新闻价值又不多,可是《纽约旗帜报》却将洛克的名字以各式各样别出心裁的借口抛给公众。每一个字都是经过华纳德编辑的。《纽约旗帜报》的选材令人吃惊:文章行文雅致。没有那种起轰动效应的故事,没有洛克早餐时的照片,没有凡人皆有的兴趣,没有推销一个人的企图;只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对于一个艺术家的伟大所表示的谦和有礼的尊敬。
他从没对洛克说起过此事,而洛克也从未提及。他们不谈论《纽约旗帜报》。
每天晚上回到新家,华纳德总能看到桌子上放着的《纽约旗帜报》。自从结婚以后,他从不允许家里有《纽约旗帜报》。当他第一次看到它时,他微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
然后,有一天晚上,他说起了这事。他翻着一个个的版面,直到他看到一篇讨论避暑胜地的文章,其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描写摩纳多克峡谷。他抬起头瞥了对面的多米尼克一眼。她坐在房间对面壁炉边的地板上。他说:“谢谢你,亲爱的。”
“为什么谢我,盖尔?”
“为了你懂得我什么时候喜欢在家里看到《纽约旗帜报》。”
他走到她跟前,在旁边的地板上坐下来,将她瘦削的肩膀搂在臂弯里。他说:“想想《纽约旗帜报》这些年来极力吹捧的所有政客、电影明星、来访的大公和重量级杀人犯。想想我那伟大的讨伐市内有轨电车的运动,讨伐红灯区的运动和家种蔬菜的运动。多米尼克,这一回,我可以说出我所相信的东西了。”
“是的,盖尔……”
“所有这种我过去想要的、得到过的却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权力……现在他们会看到我可以做什么了,我要强迫他们给予他应得的认同。我要把他应得的名誉还给他。公众舆论吗?公众的舆论正是我要去造的。”
“你觉得他想要这个吗?”
“很有可能不想要。我不在乎。他需要它,他就要得到它了。我想要他接受它。作为一名建筑师,他是公众的财富。如果一家报纸要写他,他也阻止不了啊。”
“那些文章全部——是你自己在写吗?”
“大部分是的。”
“盖尔,你本来可以成为一名多么出色的记者呀!”
那场运动有了结果,那是一种他没有预料到的结果。一般大众仍然完全漠不关心。而在知识界、艺术界和建筑行业,人们都在嘲笑洛克。他们的评论被报告给华纳德:“洛克?噢,对了,他是华纳德的红人。”“《纽约旗帜报》的魅力男孩。”“黄色报刊的天才。”“《纽约旗帜报》现在出售艺术了——给它寄去两箱一流的佳作和一个价钱公道的摹本。”“你难道不知道?那正是我一直以来对洛克的看法——适合于华纳德报纸的那种天才。”
“我们等着瞧。”华纳德不屑地说——继续着他的私人圣战。
他为洛克争取到了每一个可能的重大项目。从春天以来,他已经给洛克的事务所介绍了一座哈得逊河畔的游艇俱乐部,一座办公大楼,两座私人住宅。“我要给你多介绍一些,让你应付不过来,”他说,“我要让你把这些年被他们荒废掉的时间补回来。”
奥斯顿·海勒有一天晚上对洛克说:“恕我冒昧地直言一句,我觉得你需要听听别人的忠告,霍华德。是啊,当然了,我是指盖尔·华纳德所做的这件反常的事情。你和他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这把我一直抱有的种种理性的概念都推翻了。毕竟,人类有着清楚的阶级之分——不,我不要托黑的话。可是,在那些无法相处的人之间是有某种界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