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华纳德(第7/62页)
盖尔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有一种别人无法确切描述的返祖现象,不能推测出返祖的具体间隔,不知返到了哪一代,可能得用几个世纪来衡量。他总是比同龄人显得高瘦,伙伴们都叫他电线杆华纳德。没有人知道他把肌肉用在了哪里,他们只知道他的肌肉用掉了。
从孩提时起,他就一件工作接着一件工作地干。他在街道的拐角处卖了很长时间的报纸,几乎每个街角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一天,他去找报社的老板,向他建议,报社应该开展一项新业务——早晨把报纸送到读者家门口,他解释说这样做会扩大报纸的发行量。“是吗?”老板问。“我认为这将行之有效。”华纳德肯定地说。“哼,这儿的事你管不着。你根本就不了解这里的一切。”老板说道。“你是个傻瓜。”华纳德对他说,然后他失业了。
接下来,他又在一家杂货店工作。他跑腿、清扫洒满污水的木地板、分选大量的烂蔬菜、帮忙招待顾客、耐着性子称量一磅面粉或者将大罐牛奶分装在小壶里。那活儿就像使用压路机来压手帕一样,但他咬牙坚持。一天,他对杂货店老板说,像威士忌那样把牛奶装到小瓶子里将是一个好主意。“你别出馊主意了,去招待那边的苏利文太太吧。”杂货店老板说道,“我知道我的生意该怎么做,不用你多嘴。这儿的事你管不着。”华纳德去招待苏利文太太了,什么也没说。
他到一家俱乐部工作,清洗被人吐得一片狼藉的痰盂,他听着看着那些令他在余生对震惊免疫的事情。他尽他的最大努力学会了保持沉默,不越雷池一步,把无能的人当作主子,耐着性子等待。没有人听他说过自己的感受,他对工友们有着丰富的感情,唯独没有尊重。
他到渡船上做了一名擦鞋工。船上任何一个耀武扬威的马贩子、酩酊大醉的船夫都会对他推推搡搡,呼来唤去。如果他一开口,一个沙哑的嗓音就会传来:“这儿的事你管不着。”但是他喜欢这份工作。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就站在栏杆旁眺望曼哈顿。他看着新房子上的黄色布告牌、空荡荡的街区、起重机、油井的钻架和远处挺立的几座塔楼。他想象着什么应该被毁,什么应该被建,他想象着太空,想象着该如何实现希望。一声粗鲁的叫喊“嘿,擦鞋的!”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到鞋摊旁,谦卑地把腰弯向一只溅满泥浆的鞋。那个顾客只看到一个长满浅棕色头发的小脑袋和两只骨瘦如柴、麻利能干的小手。
浓雾弥漫的晚上,在街角的汽灯下,没人注意到倚着灯柱的细长身影——这个中世纪贵族,这个不合时宜的绅士。他的每一个本能都显示出他应该发号施令,他的大脑不停告诉他:他有这个权利,他是一位封建制度下的男爵,却被赋予了这样的命运——扫地和听人使唤。
五岁的时候,他通过提问的方式自学读写,阅读了他能找到的一切书籍。他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强劲儿,别人知道的,他必须也得懂。孩提时代的徽章——他为自己设计的纹章,用来取代几百年前丢失的那个——是一个问号。同一件事情人们没有必要向他解释两次,他学习数学是从铺设排水管道的技师那儿开始的,他向住在他家附近的水手学会了地理,还在当地俱乐部的政客们那儿知道了一些市政管理,那个俱乐部是一个帮派的匪巢。他过去从没去过教堂或学校。十二岁那年,他走进一个教堂,听了一次关于耐心和谦卑的布道,之后就再没去过。十三岁时,他决定去看看教育到底是什么东西,便注册进入了一所公立学校。就像盖尔和帮派搏斗被打伤后回到家时一样——对于他上学的决定,父亲也没说什么。
在学校的第一周,老师不停地提问盖尔·华纳德——这对她来说非常快乐,因为盖尔总是知道答案。当他信任比他强的学生以及他们的目的时,他就像斯巴达人一样听命,就像在帮派里那样严格要求自己。但是他的努力付诸了东流。仅仅一周他就发现,无须努力他就稳坐班级第一的宝座。一个月之后,老师不再注意他的表现了。原因很简单,他总是明白他的功课,而她必须注意那些反应慢、迟钝愚笨的孩子。他毫不松懈地坐几个小时,就像绷紧的链条,而老师却得重复、咀嚼、再次咀嚼,满头大汗地迫使那些空洞无神的眼睛和嘀嘀咕咕的声音闪现出智慧的火花。两个月之后,老师领着学生复习费尽力气所教的初级历史知识时,问道:“我国最早有多少个州?”没人举手。华纳德伸出了胳膊。老师向他点头示意。他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他问道,“我应该把每一样东西都吞咽十次吗?我知道答案。”“班里不止你一个学生。”老师说道。他说出了让老师脸色发白的话,十五分钟后,她明白了这句话的全部含义,脸又红了。他走向门口,到门口时,又扭头补充道:“噢,对了,最早有十三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