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84/108页)
那个加油站在十二月底的一天开张了。它矗立在波士顿邮政路的路边上,两个小型的玻璃混凝土建筑在树林间形成了一个半圆形:柱形的办公室和长长的椭圆形餐厅,两者之间是加油处,一排排油泵像一条柱廊。那是一篇圆的习作,没有角,也没有直线。它看起来像是流动的形体,定格于液体被泼洒出的那一瞬间,定格于它们达到一种和谐的精确时刻——那和谐太过于天衣无缝了,仿佛不像是有意为之。它看起来像是一簇簇的气泡,低低地悬在地面上方,还不曾接触到地面,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到了一边;它看起来那么欢快,那么坚固,使人精神振奋,就像一个强大的飞机引擎。
在加油站剪彩那天,洛克就待在加油站。他用一只洁净的白色马克杯在饭馆的柜台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络绎不绝地停到门口的汽车。晚上他很晚才离开。开着车在漫长空寂的路面上行驶,他回望过一次。加油站的灯光渐渐远去,从他的眼前飞逝而过。它矗立在那里,就在两条公路的交会处。汽车会日日夜夜地呼啸而过,它们从城市开来,在那样的大城市里是不会有这种建筑物的立锥之地的;它们又是开往城市去的,在那里同样不会有这样的建筑物。他转过脸,看着前方的路,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汽车的后视镜——那个后视镜中依然静静地反射着那离他远去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他开车回去了,等着他的是几个月的门庭冷落。每天早晨他都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因为他知道必须坐在那里。他看着那扇永不开启的门,手指摁在电话上忘记了拿开,那电话是从来不响的。在他每天离开前都会倒空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蒂。
“你做了点什么没有,洛克?”奥斯顿·海勒在一天晚上一起吃饭时这样问他。
“什么也没有做。”
“可是你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无计可施。”
“你必须学会和人打交道。”
“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去待人接物。我天生就缺少某种特定的功能。”
“那是人后天学来的。”
“我没有学习这种能力的感官。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缺乏这种东西,或者是我具有某种额外的东西,它妨碍我去获得这种能力。此外,我不喜欢那种得让人去对付的人。”
“可是你不能静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呀。你得去寻找项目。”
“我对人们说什么才能得到委托书呢?我只会出示我的作品。如果他们连我对作品的解释都听不进去,那他们也不会听我所说的任何事情。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无名小卒,我给他们的只有我的作品——那是我们唯一要共同面对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不想跟他们说任何事情。”
“那你打算做什么呢?你不着急么?”
“不,我早料定会这样的。我在等。”
“等什么?”
“和我一样的那种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不,我知道,可是我无法解释。我经常希望我能解释。肯定有某一条原则是适用于它的,可我又不知道那条原则是什么。”
“是诚实吗?”
“对……不,只是一部分。盖伊·弗兰肯是个诚实的人,可不是他那样的诚实。是勇气吗?罗斯通·霍尔科姆就有勇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我不知道。我对于别的事情没有那么含糊和暧昧。可是我可以凭人们的面貌辨别出像我一样的人。通过他们面孔上的某种东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经过你的房子,经过加油站。如果千千万万的人当中,有一个人驻足看见了它,那就是我所需要的。”
“那么说,霍华德,你到底还是需要别人的,不是吗?”
“当然。你笑什么?”
“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曾经很荣幸地见过的最反社会的动物。”
“我需要人们给我工作。我修建的又不是陵墓。你以为我会在其他方面需要他们吗?在更亲密、更为个人的方面吗?”
“在个人方面,你并不需要任何人。”
“是的。”
“你根本不是在吹嘘。”
“我犯得着吗?”
“你不会。你太傲慢,傲慢得不会吹嘘了。”
“那是我吗?”
“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