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100/108页)
那天,吉丁早早离开了办公室,对人们的祝贺置若罔闻。他回到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妈妈。她在起居室里吃惊得透不过气来。他则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晚饭前,他出去了,什么也没有说。那一晚,他没有吃晚饭,不过却在自己偏爱的那家非法酒吧里疯狂地喝酒。在那愈加灿烂的幻象里,他端着酒杯点头打瞌睡,可是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告诉自己说,他没什么可后悔,他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凯瑟琳说过,他很自私。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自私是不太好,可是自私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只是比大多数人更幸运些罢了,因为他比大多数人更为出色。他自我感觉良好。他希望那个没用的问题不要再来烦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低声咕哝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个没用的问题再也没有来烦他。在随之而来的日子里,他没有时间再去搭理它。他赢得了考斯摩-斯劳尼克设计大赛。
彼得·吉丁知道那个胜利早在意料之中。可是,实际上所发生的事情却又在意料之外。他曾经梦想的只不过是小号的声音,不料听到的却是交响乐的爆发。
先是细声细气的电话铃声,宣布了获奖者的名字。继而事务所的每一部电话都加入进来,尖声叫着,从几乎无法控制交换机的接线员的手指间迸发出来。来自各大报社的,来自著名建筑师的电话,询问,采访的要求,以及道贺。接着那股潮水从电梯中涌出来,涌进了各个办公室的门。短消息,贺电,吉丁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接待员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允许谁,又该拒绝谁。而吉丁不停地握着手,那些手的洪流像是一个长着许多柔软潮湿的钝齿的轮子,在不停地拍打着他的手指。他不知道他在第一次采访时说了些什么,弗兰肯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和摄像机;弗兰肯大开着酒柜的门。弗兰肯气喘吁吁地告诉所有的人,考斯摩-斯劳尼克大楼是由吉丁一个人设计的;弗兰肯不在乎,他在一阵心血来潮中表现出无比的宽宏大量,而且,那会成为一个好故事的。
那个故事比弗兰肯预计的还要好。彼得·吉丁的脸从各大报纸上注视着这个国家,那张英俊、健全而生气勃勃的笑脸,那双才气焕发的、明亮的眼睛,还有那乌黑的卷发。这个故事给新闻栏目加上各式各样的标题:贫穷,奋斗,远大抱负,坚持不懈;辛勤劳动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关于为了儿子的成功而辜负了大好青春、牺牲了一切的母亲的坚强信念;建筑业的灰姑娘。
考斯摩-斯劳尼克很满意。他们没有想到,大奖得主竟然也会年轻、英俊而且一贫如洗——应该这么说,至少不久之前还是一文不名。他们已经发掘出了一个青年才俊。考斯摩-斯劳尼克喜爱青年才俊,斯劳尼克先生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年仅四十三岁。
吉丁的“世界最美的建筑”的图纸被各大报纸翻印,下方附上了颁奖辞:“……对此方案卓越和简洁的设计手法……其干净利落和无情的实效性……其对空间的别出心裁而富有独创性的充分利用……将现代与传统在艺术上进行了巧妙的融合……颁给弗兰肯-海耶和彼得·吉丁……”
吉丁出现在新闻短片里,与舒普先生和斯劳尼克先生握着手,而下方的白色字幕显示出这两位先生对吉丁建筑作品的看法。吉丁在新闻短片中与狄米珀斯·威廉姆斯小姐握手,下方字幕显示出他对于她目前所拍摄的电影的看法。他出席建筑业界的宴会,同时也在电影界的宴会上、在享有荣耀的场合露面,而且他必须发表讲话。他忘记了自己到底谈的是建筑还是电影。他出现在建筑业行会俱乐部和发烧友俱乐部。考斯摩-斯劳尼克印发了一种吉丁和他的建筑作品的综合图片,索要者只要寄一个写清收信人姓名和地址的信封,再附上两毛五分钱就可以了。有整整一周,他每晚亲临考斯摩影院的舞台,参加考斯摩-斯劳尼克最新特别影片的第一轮上演。他在舞台的脚灯前鞠躬,穿着黑色的无尾礼服,身材纤细苗条,举止优雅得体;他还做了关于建筑的重要意义的长达两分钟的讲话。他以评委的身份参加了亚特兰大市的一次选美大赛,优胜者将获得在考斯摩-斯劳尼克电影公司试镜的机会。他与一位著名的职业拳击手合影,图片说明是“冠军们”。他设计的大楼的缩模连同这次参赛的其他优秀作品都被送去巡回展出,并将陈列在全国各地所有考斯摩-斯劳尼克影剧院的门厅和休息室里。
一开始,吉丁太太哭了。她抱住吉丁的胳膊,喘着气说,她简直没法相信那是真的。她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有关吉丁的问题,摆着各种姿势拍照,她既窘迫,又渴望取悦于人。后来她就对此习以为常了。她耸着肩膀不以为然地告诉吉丁,他当然赢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再没有别的人能赢了。她很快就学会了一种专门用来对记者说话的轻快而高高在上的腔调。当彼得的照片上没有她时,她也露出明显气恼的神情——她新近刚买了一件水貂皮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