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控(第2/5页)

第二,即使他确实憎恨人类,或者我喜欢说,他对人类很冷漠,那是他的错吗?显然,你深爱着人类:对你来说它就代表着所有聪明的水利系统、传教士工作以及微电子技术。请原谅他,他眼中的人类是不同的。显然,我们对此将不得不进行详尽的讨论。但是首先,让我给你引用一下你们二十世纪的一位聪明人士的话:他就是弗洛伊德。他并不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对此你会赞同吧?你想听听他在去世前十年对人类的概括吗?”在我心灵的深处,我不得不相信,我亲爱的人类是一文不值的,只有少数人例外。”这是出自一个这个世纪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间里相信最为透彻理解人类心灵的人之门的话。这有点比人难堪,对不对?

但是,好了,你该说些具体的了。

2)他憎恨民主政体。

他在给泰纳的一封信中将民主政体称为la democrasserie。Democrappery 与democrassness,你更喜欢哪一个?也许是democrappiness?确实,他不喜欢民主政体。但你不能凭此得出结论说,他喜欢暴政、君主专制、资产阶级君主制度、官僚极权主义、无政府主义等等。他喜欢的政府模式是东方的模式一一宫僚统治制度;尽管他很快就承认,把官僚统治制度引进到法国的可能性微乎其对你们来说官僚统治制度——就过时了?但是你们却原谅伏尔泰对开明的君主专制的热情;为什么不能原谅一个世纪以后福楼拜对开明的寡头政治体制的热情?至少他并没有怀着某些文人雅士的幼稚幻想,认为作家比其他人更适宜管理这个世界。

主要的观点是这样的:福楼拜认为,民主政体只是政休史上的一个过程,他认为,我们假定民主政体代表了人类相互统治的最好的、最令人骄傲的途径,这是我们典型的虚荣。他相信一一或者说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一一人类的不断迸化,因而也相信社会形态的进化:“就如奴隶制、封建制度或者君主制都不是人类的最终形态一样,民主制度也不是人类的最终形态。”他坚持认为,政体的最好形态是一种垂死的形态,因为这就意味着它正在让位于其他的政体形态。

3)他不相信进步。

我引用整个二十世纪来为他辩护。

4)他对政治的兴趣不够浓。

兴趣“不够浓”?你至少承认他是有兴趣的。你委婉地暗示说,他不喜欢他所见的东西(正确),你还认为,如果他看得更多,对这些事物他也许会改变看法,从而接受你的思维方式(不对)。我应该说清两点,第一点我要用斜体,这似乎是你喜欢的说话方式。文学包括政治,而不是反过来。这不是一个流行的观点,也不是作家与政治家所喜欢的形式,但请你原谅我。我似乎觉得,认为自己的写作是政治工具的那些小说家不仅贬低了写作,而愚蠢地抬高了政治。不是的,我并不是在说应该禁止他们表达政治观点,也不是禁止他们陈述政治主张。只是他们应该将他们那部分作品称为新闻材料。认为小说是参与政治的最有效的途径的作家通常是一名糟糕的小说家,一名糟糕的记者,并且是一名糟糕的政客。

杜康始终认真关注政治,福楼拜则偶尔注意政治。你喜欢哪一位呢?前者。那么两位作家中哪一位伟大呢?后者。他们的政见是怎样的?杜康成为一位懒洋洋的社会向善论者;福楼拜一直是“一名义愤填膺的自由人士”。这让你吃惊吧?但是即使福楼拜将自己描述成一名懒洋洋的社会向善论者,我还是要表达同样的观点:期望过去来巴结现在,那是多么奇特的虚荣。现在回顾过去时,凝视着早一个世纪的伟大形象,心想,他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吗?他是好人吗?这意味着无比缺乏自信:现在既要通过对过去的政治正确性的判断当它的支持者,同时又想得到过去的鼓励肯定,说干得很出色,继续努力吧。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福楼拜对政治“兴趣不够浓”的话,那么恐怕我的当事人必须承认有罪了。

5)他反对巴黎公社。

上面所说的是部分的答案。但是还有下面这样的考虑,我当事人的性格上还存在着这样难以置信的弱点:总体上说他反对人们相互残杀。称其为神经脆弱吧,但是他不赞成。我必须承认,他自己从没有杀死任何人;事实上,他甚至从没试图去杀人。他许诺将来要做得更好。

6)他不爱国。

允许我稍稍笑一下。哈哈。好多了。我曾以为爱国主义在当今是一个糟糕的东西。我曾以为我们都宁可出卖国家而不愿出卖我们的朋友。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情况还没有再次颠倒过来吧?希望我说什么呢?在1870年9月22日,福楼拜给自己买了一支左轮手枪;在克鲁瓦塞等待普鲁士军队到来之时,他集合了一些老弱病残军团进行操练,带领他们进行夜间巡逻;并告诉他们,如果他有逃跑的企图他们就开枪射死他。等到普鲁士军队来到的时候,他除了照顾他年迈的老母以外,什么切实的事都做不了。也许他本来可以加入部队医疗队,但是他们是否有热情接受一个年龄四十八岁、犯有癫痫病的梅毒病人,且除了具有在沙漠里射杀野生动物的那点本领外,毫无从军经历的人的申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