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10页)

这是格蕾丝第一次失踪。三月中,她再次失踪,从地中海的马略卡岛回来后,她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两颊饱满。她对斯通先生说:“总得做点什么,对不对?”

到了后来,就连一直对她很贴心的玛格丽特也有点看不惯了,尽管有礼物可收。斯通先生一开始对此事装聋作哑,后来就在背地里明确地表示坚决反对。但两人都不敢挑明了对她说,因为每一次出逃回来,格蕾丝都巴巴地期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种期望之情一次比一次强烈。

托尼这个名字再也没有被提起。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怕提了有人受刺激,后来,好像是格蕾丝拼命要忘却他的努力奏效了,他真的被忘记了。

有时候,斯通先生发现自己被女人包围了:玛格丽特、格蕾丝、奥莉薇、格温、米林顿小姐,而这些女人都活在某个男人已经死去或者缺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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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还笼罩着大地,但是春天不远了,早晨的阳光一天比一天强烈。阳光斜斜地穿过黑色的树枝,落到隔壁人家外屋的屋顶上,留下浅浅的光影。一天早晨,斯通先生看到了他的宿敌,那只黑猫。它在睡觉。在斯通先生的注视下,猫醒来了,它慢慢悠悠、舒舒服服、笃笃定定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这一刻,世界也好像从冬天里醒来了。之后这只在阳光下醒来的猫昏昏然、慢吞吞地踏在隔壁男人建起的、将外屋和栅栏相连的板上(搭这块板可能是为了防止栅栏坍塌,也可能是防止外屋坍塌,或者是为了让两者能够互相支撑),向栅栏方向走去。沿着开裂的栅栏,猫一直走到后院,然后轻轻一跳,落到隔壁女子学校的操场上。它在潮湿的草地上悠闲地踱着步,时不时停下来张望一番。可能觉得没什么意思,它又返回自家荒芜的花园,舔自己的毛皮。它抬起头,正好和斯通先生四目相对,同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台阶上遭遇斯通先生时一模一样。他敲了敲窗子。猫转过身子,走回栅栏后边,在一个空隙里坐下,伸长脖子看着操场,留下一个背影给斯通先生。

对斯通先生来说,这只猫的出现意味着冬天的结束。以后的每一个早晨,他都看着它舒展身子站起来,然后毫无目的地在花园和学校操场逡巡。他对这只猫的敌意早已消失,只会在玛格丽特讲述的、几乎已经被遗忘的故事之中出现。现在,他不仅沉迷于它悠闲而高雅的态度,更为它的孤独倾倒。他开始感觉这只猫每天早晨也在看他,就像他看它一样。有一天早晨,他在窗上轻敲几下之后,那猫并没有转身走开。所以,他养成了每天都在窗子上轻敲几下的习惯,那猫总是对此有所回应,抬起头向他投来茫然而耐心的注视。他还和它玩起了游戏。他敲敲玻璃窗,然后蹲下来躲在墙后,又突然站起。“我真像个老疯子。”他有时候这么想。他也确实差点被逮着,一天他正敲着窗子,搞出各种声音,试图吸引猫的注意力的时候,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呢,狗崽?再不抓紧就要迟到了。”

她最近常常抱怨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太拖沓了,简单的事情也要磨蹭半天才能做好,他的磨蹭已经逐渐演变成丢三落四、心不在焉。

在日渐和煦的阳光中,每天早晨他和猫交流的时间越来越长,使得他对春日的迹象更加关注。原本只观察学校操场上的那棵树,现在上班路上他开始留心每棵树、每片灌木丛的变化。他对报纸上的气象预报栏目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开始研究温度的变化、日出日落时间的变化。尽管每个白天感觉还是那么短暂,下午又常常被雨雾笼罩,但他注意到报纸上公告的日照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了起来。他还注意到春天的临近对街上和地铁上的人产生的影响,对报纸广告内容产生的影响,甚至是对报上刊登的读者来信的影响。他特别记住了一封信,它刊登在一份他常常在办公室里阅读的、发行颇广的报纸的读者来信专栏上。写信的是个姑娘,她特别在自己的姓名后加了括号,说明她今年十六岁。她强烈谴责男人在春天里的行为表现。她说男人注视姑娘的目光是如此“饥渴”。信的结尾,她忿忿地写道:“有时候,我真想回敬他们一个大白眼。”这真是一封让人非常愉悦的信。它充分说明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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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通先生继续观察着时节的变化,却无法融入其中。这有点像他的“成功”,在成功的巅峰,他感到了疏离,想到的只是迫近的空虚和黑暗。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更证实了他的想法。当年七月,他就该退休了,他开始拐弯抹角地询问是否有可能延迟自己的退休时间。至于为什么要延迟退休,他也说不清楚,或者是因为他停不下来,或者是害怕从此只能在家待着,或者是因为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他保不准还能干点像样的事情出来——一件真正能够让他得到满足的事情。但他的请求,就像他一贯在公司遭遇的那种态度,被打马虎眼、敷衍了事,要么说他已经工作得够辛苦了,要么开玩笑说他肯定会被任命为骑士伙伴,而且很有可能在来年当选为“伊斯卡尔之剑”的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