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鹤子(第6/16页)

“我是佐古。”话音刚落,他便怒吼道,“你是《东洋新报》社的?”

“嗯。”豹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边回答。

“你们太不像话了。”不知是否因为看出豹一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刚出道的新闻记者,便有意欺负他,佐古一开始便摆出了一副要吵架的架势,“为什么不给我们的新闻做报道?别家都写了。你们真是不像话。只有你们家没有写。你们到底打算怎样啊?”

豹一生气了。“所以,我不是特意跑过来了吗?”豹一用语气故意强调了“特意”两个字,这样说道。他的语气中有一种与外貌不符的锋芒,因此佐古实在没能将“今天来为时已晚”这句话说出口来。

“一个刚出道的小记者还这么威风,这样的人可能反而难对付。”佐古突然觉得如果不小心惹怒了对方,恐怕接下来会很恐怖,“像这种初生的牛犊,不顾前不顾后的,又不想捞钱,因此可能乱写一些花边新闻。”

佐古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笑容。

“欢迎欢迎,里面请!”佐古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态度变得异常缓和,说着将豹一带到了门内。

耀眼的交际场出现在眼前,刺眼的强烈光线在爵士乐的喧噪声中红蓝交错变换。豹一激动起来,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被佐古带到窗边的一张朝向道顿堀的桌子旁。

“请坐!”佐古伸手指着沙发。

豹一故意摆着架子,突然一屁股坐了下去。由于沙发里有弹簧,他差点儿被弹得跌倒在地。之前一直故作冷静,刚才的样子肯定很难看。豹一突然觉得佐古的眼睛中泛起了笑意。

佐古等豹一在沙发里坐稳之后,说了一句“请慢用……”,丢下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不知所措的豹一,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像牙签盒一样的小玻璃杯,倒上洋酒,然后离开了。若是啤酒瓶或者大玻璃杯还好,但是在那么大的一张桌子上放那么小一个玻璃杯,这场景显得有些煞风景。豹一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幅景象,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他拿起那个杯子,把里面的液体咕咚一口喝了下去。

“啊!”原来是杜松子酒。豹一顿时觉得舌头、喉咙甚至眼球都要燃烧起来了。他惊讶地低下头去,偷偷地把酒吐在地上。正在这时,衣服摩擦的声音传进豹一的耳朵里,一股温暖的女人气息隐约可闻。豹一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晚礼服的女人优雅地站在桌子旁边。“是村口多鹤子。”直觉告诉豹一。

“哎呀,让您久等了。这位是村口女士。——这位是报社的……”站在女人旁边的佐古熟练地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这样介绍着。

“请多关照。”村口多鹤子的脸孔就像面具一样始终带着笑容,用一种沙哑却有力的声音跟豹一打了招呼。

“啊。”豹一只是暧昧地发出一种小得可怜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自然。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刚才吐酒的丑态一定被对方看到了,脸变得通红,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失礼!”多鹤子说完,在豹一对面坐了下来,脸上浮现出僵硬的假笑,明显是在催促豹一赶紧提问。

“得赶紧说点什么了!”豹一拿起桌子上的那个空酒杯,神经质地摆弄起来。

佐古看到他的样子,误以为豹一在催促自己倒酒,便转身离开去拿酒了。豹一和多鹤子留在那里,只是面对面地干坐着,谁也不说话。旋转交错的红蓝光线照亮了多鹤子敞开的衣领下的白皙胸脯。豹一不敢正视多鹤子的脸,眼睛自然而然地盯住了她的胸部。但是,这时他看到被灯光染红的胸部的静脉血管突然微微颤动起来。然后,多鹤子突然摘掉微笑的假面,皱起了眉头。豹一一直沉默不语,多鹤子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但是,豹一仍旧没有开口说话。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提问才好。或者不如说他是在胆怯害怕。

多鹤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甚至觉得豹一与其这样不声不响,还不如提出一些无礼的问题。多鹤子突然扭头朝窗外看去。“奥林匹亚”的霓虹灯的灯影在道顿堀河昏暗的流水中扭曲,不停地闪烁,呈现出一幅萧瑟凄冷的景象。“我为什么会答应到这里来工作呢?”她开始后悔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都一直想哭。若非对自身魅力有着充分的自信而且有着害怕失去人气的想法,自己怎么会如此可怜地在这里强装笑脸呢?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糊里糊涂地被佐古的甜言蜜语欺骗了。她的文化修养让她对自己在这个“绅士的交际场”中表现出来的样子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要是老师看到自己现在像蝴蝶一样在客人中间飞来飞去,不知会作何感想?她虽然中途退了学,但也曾是广岛县某女校的学生,当时有一个非常喜欢她的老师,是紫杉派(的)的诗人。以前她曾经在电影杂志的明信片问卷调查中称自己喜欢读安德烈·纪德(的)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