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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的那种冷漠心情,我那茫然的眼神,我那睁得像梨子似的、能够看见草木根部的眼睛,现在我都已失去了。我已经不再是一月、五月或任何其他的季节,而是全力纺成一根围绕着摇篮的细线,把我的小宝宝娇嫩的肢体裹在一个用我自己的血肉做成的茧里面。睡吧,我哼着,同时感到我的体内涌起一股非常狂野、非常阴暗的凶猛力量,倘若有什么人胆敢闯进这间屋子,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孩子,我一定会上去一拳将这个闯入者、诱拐犯打翻在地。

“我整天都在房间里扎着围裙,趿着拖鞋,踱来踱去,就像我那死于癌症的母亲。对于季节究竟是在夏天还是在冬天,我已经不再从荒原上的野草或石楠花去判断了;我只要看看窗户上蒙着的是水汽还是冰霜,就明白了。当云雀高声鸣叫着俯冲而下,并像一片苹果皮似的从空中坠落下来时,我会俯下身,喂喂我的小宝宝。过去,我经常在山毛榉树林里漫游,留心注意当松鸦飞落下来时它身上的羽毛怎样转成蓝色,我曾经走过牧羊人和流浪者身边,他们正盯着看一辆倾倒在沟渠里的大车旁边蹲着的一个妇女;而现在,我手执尘拂,在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睡吧,我一边哼,一边期盼着睡意会像一张羽绒毯似的覆盖下来,把孩子嫩弱的肢体遮盖住;同时,我要求生活能够缩回它的利爪,收敛它的闪电,平安地度过,把我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洞巢、一个温暖的庇护所,好让我的孩子可以在里面安睡。睡吧,我哼着,睡吧。有时我会走到窗户跟前,我会瞧瞧白嘴鸭筑得高高的巢穴;还有那棵梨树。‘当我闭上自己的眼睛时,他的眼睛肯定会在瞧着。’我如此揣想。‘我会超越自己的肉体跟着他们一起去远行,我会看到印度。他会凯旋归来,将战利品摆放在我的脚前。他会使我的财富得到增加。’

“不过,我从来没有在黎明时分就起来,去观察卷心菜叶子上的紫色露珠和玫瑰花上的粉红露珠。我从来不会像塞特种猎狗似的用鼻子去警惕四周,或是夜晚躺在那儿,观察树叶怎么遮住了星星、星星怎么移动和树叶怎么依旧静静地悬在那儿。卖肉的在吆喝叫卖;牛奶应该搁在阴凉处,免得它会变馊。

“睡吧,我哼着,睡吧。这时候,壶里的水烧开了,水汽越来越多,一股气流从壶嘴里喷射出来。生命就是像这样充满了我全身的血脉。生命就是像这样贯注在我的四肢里。我也是像这样被生活驱使着向前,从黎明到黄昏一刻不停地开门关门进进出出,直至忙碌得简直要哭叫起来。‘够了。我已经厌倦了那些自然的乐趣。’但是有更多的东西还会到来,会有更多的孩子;更多的摇篮;会有摆在厨房里的更多的菜篮子和正在烹制的火腿;还有发亮的葱头;以及更多的莴苣和土豆。我就像一片被大风刮起的树叶;一会儿掠过潮湿的草地,一会儿飞旋起来。我已经厌倦了那些自然的乐趣;我渴望有朝一日这种餍足感能够从我身上消逝,房间里人们的沉睡所导致的压抑感会烟消云散,那时我们就能坐在那儿读书,而我则会把刚穿进针眼的线停住不动。灯光可以在暗沉沉的窗格玻璃上映照出一团焰火。一团焰火燃烧在常春藤的中心。我可以在冬青树丛里望见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街。我可以在刮过胡同的风声中听见车水马龙的喧闹声,人们断断续续的说笑声,以及房门打开时珍妮的叫嚷声:‘来呀!来呀!’

“但是没有任何声音打破我们房屋的寂静,只有紧挨着大门的田野在叹息。风从榆树间吹过;一只蛾子直往灯上飞扑;一头奶牛在哞哞地叫唤;屋顶上的椽子突然发出一阵干裂的响声,我把线穿过针眼,同时喃喃着——‘睡吧’。”

“现在是时候了,”珍妮说,“现在我们见面了,我们又团聚到一起来了。现在让我们来谈一谈,让我们来讲讲故事吧。他是谁?她又是谁?我充满了没有止境的好奇心,同时我又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假如你在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就告诉我,‘班车四点钟从皮卡迪利大街开出’,那么我就不会为拣一些必要用品放到手提箱里而耽搁,相反我会立刻赶过来。

“让我们就坐在这儿这些修剪过的花丛下面,坐在这幅画旁边的沙发上吧。让我们不断地用事实来装饰我们的圣诞树吧。人们很快就走光了;让我们赶紧赶上他们吧。那边的那个人,就是站在玻璃柜旁边的那位;你相信吗,他就生活在瓷器的包围中。只要打碎一件,就等于糟蹋了一千英镑。他从前在罗马爱过一个姑娘,但那个姑娘抛弃了他。就是为此他才摆弄起了这些坛坛罐罐,这些破旧物件,这些从人家公寓里找来、或从荒凉的沙漠里发掘出来的东西。既然美的东西要保持美就必须天天都有被打破的可能,因此他老呆着不动,他的生活凝滞在了瓷器用品的汪洋重围之中。不过说来奇怪,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坐在潮湿的泥地上,跟一伙士兵一块喝过朗姆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