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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指指点点和挑剔的眼神,”罗达说,“对她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她们转过身来,瞥视一眼,显得多么从容自如;她们摆出的架势,显得多么能干和自豪!珍妮的眸子里闪烁着多么充沛的生命力;苏珊搜寻草根里的虫子时,目光是多么锐利,多么纯粹!她们的头发闪烁着光泽。她们的眼睛就像冲进叶丛追逐猎物的野兽的眼睛,熠熠闪光。圈子不复存在了。我们已是各奔东西。”
“但是这种狂妄自大的得意很快就消失了,”伯纳德说,“简直是太快了。对个性贪得无厌地进行追求的时刻很快就会结束,对幸福、幸福以及更多幸福的贪求也已得到满足。石头沉了下去;那样的时刻已经结束。在我的四周展现出一片广阔、冷漠的世界。现在我的眼睛里仿佛张开了无数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现在任何人都可以杀死伯纳德,这个已经订了婚的人,只要他们还未曾接触过这片未知领域的边缘,这片未知世界的丛林。为什么,我自问(小心谨慎地低语),那边的那些女人光她们自己在一起吃饭?她们是什么人?是什么原因致使她们在这个特殊的晚上聚集到这个特殊的地方来了?屋角的那个年轻人,从他一次又一次伸手摸后脑勺的那种局促不安的姿态判断,一定是从乡下来的。他有求于人,所以是那么急切地想得体应酬他的东道主——他父亲的朋友——的热心款待,以致此刻,他对明天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就会尽情享受到的乐趣,简直一点也感受不到。我还看到那位女士在一场全神贯注的谈话中间,往她的鼻子上扑了三次粉;她们也许是在谈论爱情,也许是在谈论她们某个亲密好友的不幸。‘哦,我的鼻子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啊!’她想,接着,就拿出她的粉扑;在扑粉的过程中,也就把刚才关于人心不古的强烈感慨全部擦抹而去了。然而,一些无法解释的疑团依然存在:那个戴眼镜的孤单的男人是谁?那个独自喝着香槟的上了岁数的太太是谁?这些素不相识的人都是谁,都是干什么的?我自问。我可以根据他或她所说的话,编出成打成打的故事,我可以看到成打成打的画面。然而故事是什么?是我绞来绞去的玩具,是我吹起来的一些气泡,是一个圆圈穿过另一个圆圈。而且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否有所谓的故事。什么是我的故事?什么是罗达的故事?什么是奈维尔的故事?存在的只是各种各样的事实,因为,譬如说:‘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英俊的年轻人,他的沉默寡言在其他人的吵吵闹闹的对照下显得十分古怪,现在他掸去马甲上的面包屑,接着迅速用一个既威严又和气的手势向侍者打了个招呼,侍者立即走上前去,片刻之后就用盘子托着一张细心折叠着的账单返了回来。’这就是实际情况;这就是事实;但在此之外,一切全都是隐秘的,全都是只能猜想的。”
“现在,当我们付过账单,就要分手的时候,”路易斯说,“我们血液中的那个由于我们彼此互不相同而常常猛然破裂的圆圈,又弥合成了圆圈。有某种东西已经形成。是的,当我们站起身来,并且因为有点忐忑不安而感到烦躁的时候,我们都紧紧抓住这种共通的感受,衷心祈求:‘千万不要挪步,千万不要让那个弹簧门粉碎了我们已经形成的东西,那个就在这里,在这些灯光下面,在这些水果皮、凌乱的面包屑和来来往往的人们中间形成的小世界。千万不要挪步,千万不要走。让它就这样永远保持下去吧。’”
“让我们把它保持一会儿吧,”珍妮说,“无论我们将它称为爱还是称为恨,让我们保持一会儿这个用珀西瓦尔、用青春和美,以及某种深深地沉积在我们内心的东西而完成的小世界吧,也许将来我们再也不能从哪个人身上重新找到这样的时刻了。”
“世界另一边的森林和遥远的国度,”罗达说,“就在它里面;海洋和丛林;豺狼的嚎叫和洒落在兀鹰翱翔的高山之巅的月光。”
“幸福就在它里面,”奈维尔说,“还有平凡事物的寂静。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册书页间插着一把裁纸刀的书。还有从玫瑰花上垂落的花瓣,以及当我们寂静地坐着的时候,或是因为想起了某件琐屑的事情而突然讲起话来的时候,那摇曳不定的光影。”
“一个星期中的那几天就在它里面,”苏珊说,“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那些走向田野的马和那些回家途中的马;那些时而高翔、时而低飞,不管是在四月还是在十一月,都往巢里衔榆树枝儿的白嘴鸭。”
“我们将要面对的事情就在它里面,”伯纳德说,“那是我们向着我们因为珀西瓦尔而创造出来的洋洋自得而又美妙的时刻所投入的最后也是最明亮的一滴,就像是一滴从天而降的水银。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一边自问,一边掸去我的马甲上的面包屑,外面等着的究竟是什么?当我们坐着吃饭、交谈的时候,我们已经证明有能力为时间的宝库增加一些东西。我们不是命中注定必须弯腰屈背不断忍受莫名其妙的卑鄙打击的奴隶。我们也不是跟随在某个主人身后的羔羊。我们是创造者。我们也曾经创造了某种东西,使之汇入已往岁月中数不清的会众之中。同样,当我们戴上帽子,推开这扇门时,我们并不是跨进了一片混沌,而是跨进了一个世界,在那儿,我们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征服一切,并参与创造一条光明而持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