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4/36页)
格雷诺耶认为,不占有这香味,他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他必须了解它,直至最微小的细节,直至最后的最嫩的枝节。光是回忆这香味已经不够。他想象用一个压力冲头把这神化的芳香压到他那乱糟糟的黑色灵魂中去,对它进行细致的研究,从此只按照这种魔力公式的内部结构去想,去生活,去嗅。
他缓缓地朝少女走去,越走越近,走到雨篷下,在她背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住。她没听到他的声音。
她红头发,穿着一条无袖的灰色连衣裙。她的手臂非常白,她的双手被切开的黄香李子的液汁染黄了。格雷诺耶站在她头顶上俯下身子,如今毫不掺杂地吸入她的香味,犹如香味从她的颈部、头发和连衣裙的领口上升时一样,他让这香味像一阵和风流入自己的体内。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舒适过。但是少女却觉得凉丝丝的。
她没瞧见格雷诺耶,但是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种异样的不寒而栗,宛如一种已经摆脱了的旧的恐惧倏地又向一个人袭来,此时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仿佛有一股冷气流控制了她的脊背,仿佛有人撞开了一扇通往巨大冰冷的地窖的门,她扔下手里的水果刀,把手臂放到胸脯上,转过身子。
她一看到他,就吓得僵直了,以致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的双手放到她的脖子上。她没有叫喊,一动也不动,一点也不反抗。而他则不去瞧她。他没有看她那张美丽的生有雀斑的脸庞、鲜红的嘴、那对发光的绿色大眼睛,因为正当他掐住她的脖子时,他紧紧闭起双眼,只有一个心思,即不让她的香味跑掉一分一毫。
等她断气了,他就把她放在地上黄香李子核中间,撕开她的连衣裙,香味气流变成了洪流,以其好闻的气味把他淹没了。他赶忙把脸贴到她的皮肤上,鼻孔鼓得大大的,从她的肚子嗅到她的胸脯、脖子、脸和头发,然后又退回到肚子,往下嗅她的下身、股部和两条洁白的腿。他又从头一直嗅到脚趾,收集她残留在下巴、脐眼和肘窝皱纹中的最后一些香味。
当他把她嗅干后,他仍蹲在她身旁呆了一会儿,以便集中心思。他不想让她的香味溢出一点。他先得把自己身心的门窗紧闭。然后他站起身,把蜡烛吹灭。
这时,第一批回家的人唱着歌、欢呼着走上塞纳河大街。格雷诺耶在黑暗中嗅着来到巷口,过河抵达小奥古斯丁大街——一条与塞纳河大街平行的通往河边的大街。过了一会儿,人们发现了死者。呼喊声四起。人们点亮了火把。值勤卫兵来了。格雷诺耶早已到了河的对岸。
这天夜里,他觉得棚屋像宫殿,他的木板铺像一张天堂的床。什么是幸福,他这辈子迄今没有体验过。在任何情况下,他都难得脑子发胀,心满意足。可是现在他幸福得全身颤动,由于沉浸在幸福中而不能入眠。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二次降生到这世界上,不,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一次。因为他迄今为止,只是像动物一样生存着,对自己充其量仅有朦胧的认识。但是今天他觉得,似乎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怎样的人;无异于一个天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了意义、目的、目标和更高的使命:不亚于使香味世界来一场革命;知道了他是世界上唯一占有一切手段的人:他那出色的鼻子,他那不寻常的记忆力,以及一切之中最为重要的手段——马雷大街这少女具有影响的香味,这香味里魔幻般地包含了构成一种巨大芳香、一种香水的一切:柔和,力量,持久,多样性,惊人的、具有巨大诱惑力的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今后生活的指南针。像所有天才的怪人那样,通过一个外部事件把一种正规的日常习惯置入他们灵魂的螺旋形混沌之中,格雷诺耶不再离开他认为已经认识到的自己命运的方向。他如今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坚韧不拔和艰苦地活着。他必须做个芳香的创造者。不只是随便一个制造者,而是一切时代的最伟大的香水制造者。
当天夜里,他起初是醒着,然后是在梦中,视察了他的回忆的广漠的废墟。他检查了几百万、几千万气味的小积木,把它们系统地整理一番:好的归好的,坏的归坏的,精的归精的,粗的归粗的,臭味归臭味,香的归香的。过了几个星期,分类越来越细致,气味的目录越来越丰富,区别越来越细,等级越来越清楚。不久,他已经能够开始建设第一批计划周密的气味建筑物:房屋、围墙、台阶、塔楼、地下室、房间、密室……一座日益扩大、日益美丽和内部结构日益完善的最最壮观的气味组合的堡垒。
至于在这壮丽事业的开端便出现了杀人的事,即使他意识到了,他也觉得是完全无所谓的。马雷大街那个少女的形象,她的脸,她的身体,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但他已经把她最好的事物——她的气味的精华——保存下来并化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