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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芭芭拉说,“我会在纽约待上一两天。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她能听到电话另一端的背景音,那是工厂里重重叠叠的噪声。接线员在车间找马特·扎列斯基那会儿,芭芭拉已经等了好几分钟;这会儿,马特大概已经在靠近流水线的地方接了电话。

她父亲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非得待在那里?”

她轻描淡写地说:“哦,经常的事。在代理处处理客户的问题,要开几个关于明年广告的会,他们需要我待在这里。”芭芭拉不厌其烦地解释。其实她真的不必解释,好像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晚回家得要请示家长似的。就算她要在纽约待上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甚至一辈子,其实,现在也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你就不能晚上回来,早上再去吗?”

“不能,爸爸,我不能。”

芭芭拉不希望这番对话再一次演变成争吵。然后,还要强调自己已经29岁,法律上已经成年,也已经参加过两次总统选举投票,而且也已经有一份既稳定又是自己擅长的工作了。正是这份工作使她经济独立,所以她如果想要出来单独住,随时都可以。不过,她还是选择和父亲住在一起,因为她知道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一个人很寂寞,她不想再雪上加霜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周末肯定能回家。在这之前,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当心你的溃疡。对了,你的溃疡怎么样了?”

“我都忘了。要想的事情太多,顾不过来了。今天一早,我们厂里发生了一点儿麻烦事。”

听起来他挺紧张的,芭芭拉心想。所有和汽车行业沾边的人都有体会,也包括她自己。不论你的工作是在车间,还是广告公司,或是像芭芭拉一样做设计,最终都会尝到焦虑与压力的滋味。眼下,正是这种滋味迫使芭芭拉·扎列斯基意识到,自己得放下电话回去和客户开会了。她是几分钟前溜出来的,毫无疑问,那些男人都以为她去了洗手间,解决女人的问题。芭芭拉的手本能地放在头发上,她的头发浓密,是栗子色的,像她波兰裔的母亲一样;头发长得太快,快到让她心烦,因为她不得不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理发店,而她可不喜欢这样。她扎好头发,是应该要扎好的。手指碰到了几个小时前推到额头上的太阳镜,这让她想起来最近听到的一种说法,有人嘲笑说,把墨镜当作发卡戴在头发中间是行政女性的一大标志。嗯,怎么就不能这么戴呢?她就喜欢把墨镜这么放着。

“爸爸,”芭芭拉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给布雷特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很抱歉,今晚不能赴约了,要是他想给我打电话,我待会儿会在德雷克酒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你当然能啦!布雷特在设计中心,你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你只需要拿内线电话拨一个号码就可以了。我不是要求你喜欢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已经跟我们明白地讲过很多次了,我们俩都了然于胸。我只是想求你传个信,你甚至都不用跟他说话。”

她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声音中流露出不耐烦来,所以现在,他们终究还是要争吵起来,吵架的账簿上又多了一笔。

“好吧,”马特嘟囔着,“我会照做的。不过,你别发脾气。”

“你也是。再见,爸爸。保重,我们周末见。”

芭芭拉谢过借给她电话用的秘书,从之前倚着的那张办公桌移开。她身材丰腴,四肢修长,令多少男人倾心爱慕,这一点,她自己其实也心中有数。她的好身材是母亲遗传的又一财富,她的母亲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女性魅力——正如有人所说,这是斯拉夫族人的典型特征,直至她母亲过世前的最后几个月也依然如此。

芭芭拉开会的地点位于纽约第三大道大厦的21层,这里是奥斯本·杰·刘易斯公司纽约总部的所在地,该公司也简称“OJL”,是全球六大广告公司之一,员工约有2 000人,占据了这座摩天大楼的三层。芭芭拉要是想用办公室的电话,而不是借用秘书电话打到底特律,她也大可以下楼去20层那个拥挤不堪的“创意兔子窝”去,那里有几间没有窗户,只有橱柜大小的办公室,以供像芭芭拉这样暂时在纽约工作的出差人员使用。但是,楼上好像更方便,今天早上的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这一层主要是接待客户的地方。客户经理和高级官员也在这一层办公,他们的办公套间装饰铺张奢华,配有宽幅地毯,墙上挂着塞尚、韦思、毕加索这些名家的真迹,还有嵌入式吧台——可以根据客户喜好使用或关闭。在这层,就连秘书的工作环境都比楼下一些最棒的创意人才要好。如此一来,芭芭拉有时会想,这公司有点儿像罗马战船,不过至少楼下的人可以享用马天尼午餐,晚上可以回家,要是级别够高,有的人也可以到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