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乌的时间

米哈乌不喜欢帕韦乌。或许可以说,他只是长得英俊,仅此而已。每当米哈乌望着他那宽阔的肩膀,穿着马裤的强健的腿和擦得铮亮的军官皮靴,便痛心地感到自己已经老了,萎缩了,像只发干的苹果。

帕韦乌现在经常到米霞家来。他坐在桌子旁边,翘着二郎腿。母狗洋娃娃蜷曲着尾巴反复闻他那擦亮的军官皮靴。他谈他跟科杰尼茨基一起做的木材生意,谈他已经注册的医士学校,谈自己对未来的鸿图大计。他眼望着盖诺韦法,整个时间都是笑眯眯的。他一笑便能清楚地看到他那满嘴整齐的洁白牙齿。盖诺韦法对他赞赏不已。帕韦乌给她带来了小礼品。她面带红晕将花插进花瓶里。糖盒的玻璃纸沙沙响。

“女人是多么幼稚。”米哈乌心想。

他有这样一种感觉,他的米霞似乎已成为帕韦乌·博斯基雄心勃勃的生活计划的一部分。帕韦乌追求米霞是有所图的。由于米霞是他惟一的女儿,实际上是独生女,因为伊齐多尔可以忽略不计。由于米霞将有一份漂亮的妆奁,由于她是出自比较富有的家庭,由于她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优雅大方,穿着讲究,待人和蔼可亲。

有时当着妻子和女儿的面,米哈乌似乎是不经意地顺便提起老博斯基,说他一生讲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或者两百句,说他把自己全部时间都花在地主府邸的屋顶上,提起帕韦乌的姐妹时,总是说那是些不称心的丑姑娘。

“老博斯基是个老实人。”盖诺韦法说。

“那又怎样,他不能为自己子女的长相承担责任。”米霞补充道,同时意味深长地望着伊齐多尔,“其实谁家里都难免会有个这样的人。”

礼拜天下午,米哈乌经常假装读报,那时他的女儿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帕韦乌一起去跳舞。她总要花上个把钟头的时间对镜梳妆,修饰自己。他看到她如何用母亲的黑铅笔描眉毛,如何偷偷细心地往嘴上抹口红。他看到女儿如何站在镜子前面,仔细检查乳罩的效果,如何往耳朵后边喷洒自己平生第一次拥有的紫萝兰香水——那还是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求得的礼品。盖诺韦法和伊齐多尔在窗口目送她,眼巴巴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作父亲的他却一声不吭。

“帕韦乌向我提起过婚嫁。他说,他现在就想求婚……”在某个这样的礼拜天,盖诺韦法说。

米哈乌甚至不想听完她的话。

“不行。她还年轻。我们送她去凯尔采,把她送进比塔舒夫更好的学校。”

“她压根儿就不想学习。她想出嫁。难道你没看到吗?”

米哈乌把头摇得像拔浪鼓。

“不行,不行,不行。为时还太早。她干嘛要什么男人和孩子,让她好好地享受生活……他们将来住在哪里?帕韦乌将来在哪里工作?要知道,他也在上学。不行,还得等一等。”

“等什么?莫非要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迫不得已才匆匆忙忙举行婚礼?”

那时米哈乌想到了房子。他想给女儿找块好地,盖幢又大又舒适的房子。要在房子周围种上果树,房子要有地窖和花园。他想建一幢这样的房子,以便米霞无须嫁出家门,以便他们所有的人都能住在一起。屋子里会有许多房间足够给大家住,房间的窗户将朝向世界的四个方向。房屋将建在砂岩的基础上,墙壁要用真正的砖砌,外层还要用最好的木板保暖。房屋将有底层和楼层,有阁楼和地下室,有镶玻璃的门廊,有给米霞的凉台,让她在圣体节时能从凉台上观看沿着田野行进的圣像巡行。在这样的房屋里,米霞将来就能儿女成群。屋子里还要有仆人住的下房,因为米霞应该有丫环、仆妇。

第二天,他早早就吃过午饭,围着太古村走了一圈寻找盖房的地点。他想到了小山丘,想到了白河岸边的草地。一路上他都在计算,盖一幢这样的房屋至少得花上三年的时间,那么米霞的婚期也能推迟三年。

  1. [17]圣像巡行是一种宗教仪式。信徒们手棒十字架、圣像和圣器在教区里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