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舞(第2/3页)

纳菲丽皮肤白皙,一头深色鬈发。虽然谈不上天生丽质,但也算长相甜美,并且在初次见面时就爱上了西奥多里斯。一个男人如果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那么剩下的十小时,他就需要好好享受一下别人的崇拜。订婚长达一年,以便好好筹备一场隆重的婚礼。从婚纱、鲜花、教堂、婚礼日期到摄影师,全由纳菲丽的母亲做主。

此刻,当他在一家照相馆沾染着几缕灰尘的橱窗前驻足凝神观望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未婚妻打来确认他们将在雅典市中心一家更高档的影楼碰头。

“希望我们的婚纱照比我正看的这些更自然点儿。”他竭力装出轻松口气,“嗯……好的。可以,没问题。待会儿见。”

一个月后,西奥多里斯站在教堂里,伴郎陪在身旁。那是雅典数一数二的大教堂,因为经常举办社交型婚礼而备受欢迎。夏天,婚礼一场连一场密集举行,犹如交通拥堵。西奥多里斯到的时候,前一场婚礼的宾客们正陆续离开。他谨慎端详着那些人,拿不准他们是刚来还是要走。唯一的判断标准就是看他们手里是否有一只装糖衣杏仁的薄纱袋子,那是宾客在临走前收到的礼物。

进门时,他和伴郎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一段电缆。一109位老人正用吸尘器清理地毯上的大米,那是上场婚礼上人们向新人抛撒的祝福。吸尘器轰鸣,讲话很是费力,不过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迎接先到的宾客,虽然许多都素未谋面。过了约半小时,教堂里再次人头攒动,他静候新娘的到来。西奥多里斯的父亲和两位姑姑很晚才到,他们身着黑衣,神情紧张,颇显拘束,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可以看出,老父亲颇为儿子骄傲。

在最恰当的时刻,纳菲丽出现了。她选了一套童话般浪漫的婚纱,比平时更加姣美动人,他笑吟吟地捧给她一束鲜花。仪式进行得很顺利。神父早已趁着婚礼间歇用掺了蜂蜜的雷基酒润了润嗓子,方才用嘹亮的嗓音,轻松吟诵婚礼的祝词。

众人涌出教堂时,另一群人已聚集在外面,两群人交汇在一起。女宾客们用嫉妒的眼神打量着彼此的昂贵行头:量身定制的蚕丝礼服搭配得体的鞋子,对比色条纹的礼服裙加小外套,还有更适合夜间俱乐部而不是教堂的轻薄连身裙,以及虽被大衣遮掩,却依然夺人眼球的银色面料和金属饰片。在这种场合,年龄和体型已不在考虑范围。每个女人都穿着非常紧身的衣服。她们花在装扮上的时间并不比新娘少。

婚车在雅典的街巷中穿行,不一会儿就来到城南一处大型国际宾馆。宾客们先是抵达正门,然后被分别领到大楼的四翼。这四座大厅均以风的名字命名:波瑞阿斯、诺托斯、欧洛斯和泽菲洛斯——北风、南风、东风和西风。各场婚礼共用的设施不多,仅限于衣帽间和主入口。无论是参加婚礼的宾客、宾馆员工还是司机,都可聚在入口处吸烟。

西奥多里斯和纳菲丽的客人们鱼贯而入。六百个席位,五道菜的大餐。宾客们聚在大厅一头,只站着喝了点鸡尾酒,然后在巨大的圆餐桌前各自就座。用餐区旁边是舞池,客人们最后会伴着现场乐队的演奏——希腊的传统音乐和当代流行音乐——享受跳舞的快乐。宾馆负责掌控各个环节的时间点,精确得分秒不差。

第一位宾客进场后四十五分钟后,众人都已入座。接下来是一串响亮而细密的鼓点。舞台正下方,站在一小块台子上的西奥多里斯和纳菲丽等着液压驱动装置把他们升上去。新人出现,台下掌声雷动。漫长的入场仪式消磨了宾客们的耐心,他们早已饥肠辘辘,巴不得马上就开始用餐。虽然不少人为社交而来,但也期盼一场丰盛的宴席。

吃了小盘开胃菜,宾客更加饥饿难耐。每个餐桌前都有六位侍者。他们每人托着两只盘子,上面盖着银色圆罩。只见其中一人默默示意,于是六人齐刷刷揭开十二个银罩,将主菜展示出来。架势不小,可呈上的东西却不怎么符合众人的期待:一块饼干大小的羊肉上,撒着一小撮细树枝似的东西。看了菜单才知道那些是土豆丝。几缕旋涡状的黑色酱汁精巧地点缀在盘面上,拼着新人名字的首字母:N和T。

西奥多里斯望了望桌对面的父亲。老人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这是他头一回离开米托斯岛上的家。宽敞气派的宴会厅和他完全不搭调。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一定是陌生而迥异的。西奥多里斯看在眼里,立刻读懂了老人的心思。要是他娶了岛上的姑娘,那么此刻就会是烤全羊连着烤肉叉一起抬上桌,乐师们也早就连番演奏起欢快的乐曲,此外还有成桶的葡萄酒供开怀畅饮。那些吃的东西肯定不会被弄得像艺术品。而且到了这光景,大家一定都喝了不少兹库蒂亚酒,全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这时,他和父亲的目光交汇,只得勉强笑了笑。身着黑衣的姑姑们像保镖似的分坐在父亲两旁。她们自知乡音难改,所以并不怎么和周围的宾客说话,只是偶尔会彼此小声嘀咕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