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们身边会感觉到很孤独。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的面貌。他们能够隐约感受到世界的坚硬和黑暗,但是他们不想知道。路易丝和他们说话,但是他们转过头。她拉住他们的手,蹲下,和他们一般高,但是他们看向别处,他们看见了什么东西。他们找到了什么游戏,所以没有听见她说。他们不会假装出同情不幸的人。

她坐在米拉身边。小姑娘缩在一张小椅子上画画。只要给她一叠纸、一堆笔,她能聚精会神地待上一小时。她专心致志地上色,对细节十分在意。路易丝很喜欢坐在她身边,看着颜色在纸上铺排开来。她静静地坐在一边,见证巨大的花儿如何在橘色房子的花园里绽放,纸上的人都是长长的胳膊、细细的身体,躺在草坪上。米拉的纸上不留任何空白。云朵,飞翔的汽车,还有气球,填满了闪闪发光的天空。

“这是谁,这个?”路易丝问。

“这个?”米拉用手指点着一个躺着的巨人,几乎占了一半的画面。

“这个是米拉。”

路易丝再也不能够在孩子们身边找到安慰。她讲述的故事陷入了困境,米拉让她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些神奇的生灵失去了活力与光彩。现在,人物都忘记了战争的目的和意义,她的故事就只是漫长的、断断续续的、没有章法的流浪,贫穷的公主、生病的龙,还有以自我为中心的自言自语,孩子们什么也不懂,他们越来越不耐烦。“再讲点别的。”米拉求她说,可路易丝讲不了别的,她就像陷入流沙一般陷入了词语的泥潭。

路易丝笑得少了,在玩十字游戏或是靠垫大战的时候也不那么欢快了。不过她还是很喜欢两个孩子的,她喜欢长时间地观察他们。他们有时望向她,征求她同意或是寻求她帮助的眼神令她想哭。她尤其喜欢亚当转过身,拉她见证自己的进步,快乐的样子,仿佛是要告诉她,他所有的手势姿态都是献给她的。给她,只给她一人。她多么希望能够享有他们的无辜、他们的激情,直至醉于其中。当他们第一次看到什么东西,第一次弄懂某个机械小装置的原理,她多么希望她都能够见证,希望他们就这样永远重复下去,而不会想着往前去,希望他们永远不会厌倦。

每天,路易丝都开着电视。她看种种悲惨事件的报道,各类愚蠢的直播,还有她不能完全看得懂的各类比赛。自从发生恐怖袭击之后,米莉亚姆禁止她让孩子们看电视。但是路易丝才不在乎呢。米拉知道不能把看电视的事情告诉父母。不要说“追捕”“恐怖分子”“杀死”这些词。孩子贪婪地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一言不发。接着她就看不下去了,转向了弟弟。他们在一起玩,争吵。米拉把弟弟推到墙边,亚当大声喊叫,然后扑向她的小脸蛋。

路易丝没有转身。她的目光一直在电视荧屏上流连,一动不动。路易丝拒绝去街心花园。她不想遇见其他保姆,还有同一幢楼里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路易丝曾经自荐去她那里做活儿,感觉自己真是受尽侮辱。孩子们变得神经质起来,他们在屋子里转圈,求她,他们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和小伙伴一起玩,到小街上坡那一头买块巧克力味的华夫饼。

小孩子的叫声让她感到愤怒,她也因此而吼叫。孩子叽叽喳喳的叫声让她感到疲惫不已。喋喋不休的声音,还有他们没完没了的“为什么”,他们自私的欲望,这一切都让她脑袋发涨。“明天是什么时候?”米拉至少问过上百遍。现在,如果孩子们不求她,她就不会开口唱歌。对于一切,他们都要再来一遍,故事、游戏、鬼脸。可路易丝已经受不了了。她再也忍受不了孩子们的哭叫、任性,以及他们歇斯底里的嬉闹。她有的时候甚至想把手指放在亚当的脖子上,摇晃他,直至他昏过去。每逢这时候,她总是将手大大地划拉一下,驱赶掉这些念头。她不再去想,但是,她的脑袋被阴郁的浪潮淹没了,挥之不去。

“必须要有人死。有人死了,我们才能幸福。”

路易丝一边走,耳边一边回旋着这般恶毒的话语。并非她刻意去想的话语,甚至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就是整个儿地占据了她的思想。她的心变得越来越坚硬。那么多年过去,她的心上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壳,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什么东西都不能让她感动。她必须接受的事实是她再也不会爱了。她已经耗尽了内心的所有温柔。再也没有地方容她落下手,轻轻抚摸。

“我会因此遭到惩罚,”她听见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不会爱,我会遭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