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圣—加尔达被阉割的阴影 一(第4/5页)

这场简单的性交成了小说后来发生的一切的原因。意识到我们的命运之造成的原因竟是些完全无意义的事,这实在让人沮丧。但是,任何无意义在意外中被揭示的同时,也是喜剧的源泉。POSTCOIIBTUMOMNEANIMALTRISTE。①––—

①拉丁文法文组合句,意为:动物性交后都是难过的。

卡夫卡第一个描写了这种悲哀的喜剧性。

性的喜剧性:对于清教徒和新放荡派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想法。我想到劳伦斯(D.H.LAWRENCE),性爱的颂扬者,交欢的福音传教士,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他试图使性抒情化,从而为性平反。但是,抒情的性比上世纪的抒情情感更让人好笑。

《美洲》一书的色情核心是布律纳达(BRUNELDA)。她曾使菲德立克·费里尼(FEDERICOFELLINI)①入迷。有很长时间,费里尼都梦想把《美洲》拍成电影。在IN-TERAVISTA中,费里尼让我们看到这部梦想中的影片的试镜场面:他在那里制造出布律纳达这一角色的多个候选人,她们都是费里尼以我们所了解他的那种狂喜来挑选的。(而且我要强调,这种狂喜,也是卡夫卡的。因为卡夫卡没有为我们受苦!他为我们玩儿了一通!)––—

①当代意大利电影艺术家。1994年去世。

布律纳达,过去的歌手,“非常微妙”,“腿底下老是湿的”。布律纳达有着胖胖的小手,双下巴,“过分地胖”。布律纳达坐着,两腿叉开,“费很大力气,吃很多苦头,还得时常歇口气”,才能弯下身“去把长腿袜上沿拽上来”。布律纳达撩起裙子,用裙边,给正在哭泣的罗宾逊(ROBINSON)擦去眼泪。布律纳达连两三个台阶都上不去,得让人抱上去——使罗宾逊惊讶的场面,罗宾逊一辈子都在叹:“啊!她真是美,这个女人,啊,伟大的上帝,她多美!”布律纳达站在浴池里,赤裸着,德拉马什(DELA-MARCHE)给她洗浴,她却一边抱怨,一边叹气。布律纳达躺在那个浴池里,发火,挥着拳头砸向水里。布律纳达由两个男人花两小时把她抬下楼梯,放在轮椅上,卡尔推着轮椅,穿过市区,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大概是妓院。布律纳达坐在椅子上,完全被一个披巾盖住,一个警察还以为她是一堆装着马铃薯的口袋。

在这种粗俗的丑陋中,新鲜之处在于她的诱人:病态的诱人,可笑的诱人,但还是诱人;布律纳达是使人反感与使人亢奋交界处的性魔,男人的欣赏的叫喊不仅仅是喜剧性的(他们是喜剧性的,性是喜剧性的!),但同时也是完全真实的。布洛德,女人的浪漫式欣赏者,对他说来,性交不是事实,而是“感情的象征”,毫不奇怪,他在布律纳达身上没有看到任何真实的东西,没有看到真实经验的影子,却仅仅看到描写“对于那些不走正路的人所作的可怕的惩罚”。

卡夫卡所写的最美的色情场面在《城堡》的第三章:K与弗莉达造爱的一幕。第一次见到这个“不起眼的黄头发小女人”过了才不到一小时,他就在柜台后把她抱住,“地上满是一滩滩啤酒和脏东西”。脏东西,它与性,与它的本质不可分。

但是,在这之后,马上,在同一段中,卡夫卡让我们听到了性的诗:“在那里,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共同呼气,几个小时的共同心跳,几个小时中K不断地感到他在迷失,或者他在异乡世界,比他之前任何人都远,在一个连空气都没有任何故乡空气的因素的异乡世界,在那里人会被奇异性所窒息,不能做任何什么事,在荒诞的诱惑中,只能继续地去,继续迷失。”

长时间的性交被隐喻为在奇特的天空下的行走。然而行走不是丑陋,相反,它吸引我们,它邀我们走得更远,它使我们陶醉:它是美。

下面又有几行:“他用手搂着弗莉达,他太幸福,也是太惊惶地幸福,因为他觉得如果弗莉达抛弃他,他所有的一切也把他抛弃了。”这还算是爱情吧?不,不是爱情,如果人被放逐被剥夺一切,一个小小的才认识的、被拥抱在啤酒渍中的女人便成了整个一个宇宙——这没有任何爱情的介入。

安德烈·普洛东(ANDR′EBRETON)在他的《超现实主义宣言》中,对小说的艺术表现得十分严厉。他责备小说里无可救药地充斥了平庸、粗俗和所有与诗相反的东西。他嘲笑它的描写和它的令人厌烦的心理手法。对小说作出这一批评之后,紧接着是对梦的颂扬。然后,他概述:“我相信这两种状态,梦与现实,其表面如此相互矛盾,将来会变成一种绝对的、超现实的现实,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

悖论:这个“梦与现实的解决方法”,超现实主义者宣布了它,却没有善于在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中真正地实现过,然而它已经发生过,而且恰恰在他们诋毁的那种作品中:在此前十年的卡夫卡的小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