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街 30

先在卢万后在里尔(要么就是先在里尔后在卢万)的大学那几年有点像是纵马飞奔似的。米歇尔在舞会上穿着红色高跟皮鞋和带绣花襟饰的衬衣,十分抢眼,同学们的姐妹和老师们的女儿都与他一起分享这生活的乐趣;那气氛就是《弗布拉骑士的爱情》中的气氛,或者是卡萨诺瓦在遇上亨丽埃特之前的年轻时光中的气氛,你不知道有一种什么飞快的、容易的而且有点愚笨的东西在里面。特别是在卢万——米歇尔-夏尔把儿子放在那儿无疑是因为他信任这所天主教大学。在那里,佛兰德式的纵酒狂舞一直在悄悄地继续着。这些有女子陪伴的青年人有偷配的房间钥匙,有马厩中预备好的角落,在草堆上,在衣物堆上,胡搞乱来;心胸开阔的女佣们说起话来,献起殷勤来,宛如朱丽叶的保姆。这种情感的洋溢有时候会带来一些后果:一个思春的美丽富家女偷偷地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被用帽盒装着送到育婴堂。但是,似乎所有这一切都丝毫未给大学生米歇尔留下任何印象,他很快地就忘掉了与他共舞的女孩子的芳名。

他连他曾说服同他一起去瑞士、去当时以赌场众多而闻名的萨克森浴场的那个同学的名字也记不太清了。这两个原以为定能大捞一把的小伙子,恰恰相反,竟不得不连自己的手提箱都不敢拿,仓皇地从下榻的旅馆逃走了。米歇尔一直徒步走到洛桑,他在那儿的邮局待领处收到了他父亲给他寄来的汇款,刚够买一张三等车票。米歇尔-夏尔这一次没有劳动大驾亲自前来搭救自己的儿子。这是米歇尔第一次参加赌博,不过,他肯定是一到赌场便疯狂地赌起来的。

这些分心的事并未太影响他的学业。米歇尔从他父亲那儿继承了很强的记忆力,学士学位的考试没难住他。尽管有传说称他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但我很怀疑他有如此大的雄心或志趣。有一天,我问他哪儿来那么大的热情去写学士论文的,他回答我说穷教师到处都有。当我想到十九世纪有那么多有钱人家的子弟毫无兴趣和选择,并且是永远也不想利用自己的博士文凭,但却得到了他们的法学博士学位时,我就在寻思这种办法大概是相当普遍。但是,这种洒脱表明米歇尔与他的以四个白球为豪的父亲相差多远。

这个年轻的哈姆雷特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赌博、寻欢作乐、一时之欢、或正当或不正当地获取的文凭,都不能完全带给他原以为的那些东西。至于家庭教诲,他已经习惯于嘲讽地引述当时的那句老生常谈了:“除了在家里,还有哪儿能更好?”并且态度鲜明地回答说:“随便哪儿都比家里好。”所谓家,就是有老迪弗雷纳庇护的诺埃米,以及在儿子眼里,不管有无道理,只是一个受气的、唯唯诺诺的、自己儿子绝不想成为的那种丈夫的米歇尔-夏尔。父母常让他去巴约勒参加他祖母星期日的盛宴。他挺喜欢这位八十高龄的可亲的老奶奶,以及他的那两位他觉得几乎与她们的母亲一样老的姑姑。然而,他对姑姑们并不太感兴趣,不想让她们讲始自路易-菲利普时代的她们的青春岁月,也不喜欢听“王后”讲她的那些追溯到督政府时期的回忆。平庸的宾客们也让他倒胃,觉得美味佳肴都不香了。三十年来,这些人狭隘的脑袋里或红光满面的面容后面,没有渗进一点新的思想,他们的谈话离不开继承财产、家谱和共和国的罪恶。然而,他并没有蠢到不去欣赏一种业已过时的西班牙特色风尚:P姨娘是一位奥尔良派议员的遗孀,她儿子死在担任驻中国领事的任上,她把儿子的心脏装在一只金饰水晶花瓶里,于是,她的那间小客厅成为了这位虔诚女人的点着长明蜡烛的停尸间。更加感人的是一种诚挚,它似乎直接来自金色年代,而且像一株生长在莠草丛中的慧草似的在卑劣的利益冲突中幸存下来。一个背时的叔伯亲戚每个星期天吃饭时,他的座位都离女主人老远。几年前,一位富有的亲戚未立遗嘱便去世了,他的财产理所当然地归于他和米歇尔-夏尔所有。大家便决定把银餐具和一些小玩意儿归堆儿,然后抓阄儿。米歇尔和诺埃米在客厅里忙活着,那位有点残疾的叔伯亲戚坐在餐厅的火炉旁,在身旁的抽屉里分捡银餐具。突然,他喊起来。米歇尔-夏尔跑了过来,看见一把大银勺下面有一张折起来的纸:

“遗嘱……全部归你继承。”

米歇尔-夏尔在跟自己儿子讲述这个故事时,信誓旦旦地说他把遗嘱扔到火炉里烧掉了。在米歇尔看来,继承遗产的事应由二人分享,仿佛遗嘱没有发现一样。其实,他父亲和诺埃米却并没这样做。

在这一期间,那个善良的亨利死了。大家急匆匆地检查他的衣橱和装有暗锁的箱柜。大家原以为能在里面发现一些风流画和不正经的书,但却发现了一些攻讦巴丹盖的旧的自由派小册子和几本皮埃尔·勒鲁和蒲鲁东的不成套的著作。在一只上了锁的抽屉里,有一本学生用的练习本,每一页上都从上到下愤怒地涂写着:“共和国万岁!”米歇尔想必把这个轻率的人想得过于神乎其神了,只有他认为此人是被活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