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3页)

她更爱爸爸了,一定要救活他。她日日夜夜不离病床。宝庆只消稍动一动,她就拿药端水地过来了。有时孟良来陪她一会儿。除了爸,孟先生就是世界上顶顶可亲的人了。

守在爸床头,秀莲在漫漫长夜里,想了好多事儿。她看出来,打从大凤出了嫁,大伯又死了以后,家里整个变了样。妈一定很疼大伯。他活着的时候,她跟他吵起架来,也很厉害。可现在她常坐在椅子里,悄悄地哭,就是不醉,也这样。她又想起了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妈妈单单不爱她?拿孟良来说吧,妈信得过他,他怎么就能得她的欢心呢?

宝庆总算度过了难关。有天晚上,秀莲踮着脚尖进来,打算给他喂药,见他轻轻松松躺在床上,脸上挂着笑。脑门不再发烫,身上也不再大汗淋淋。他跟她说话,说他替大凤担心。为什么她不来吊孝,为什么她女婿也不来?出了什么事?秀莲一个劲安慰他,说大凤会照顾自个儿,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她知道,说这话也白搭。爸在心疼闺女呢。秀莲很奇怪。人为什么总要到事后才来操心?他早就该操这份心,不该让他闺女去遭那份儿罪!

宝庆已经见好,有天上午,正躺着休息,大凤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她把一个包袱往地下一扔,就冲爸爸扑了过去。她搂着爸哭了又哭。二奶奶听见响动,走过来瞧。她不知道怎么疼闺女才好,生拉活拽,硬把女儿从病床边拉开,把她安顿在一把椅子里。大凤止了哭,可是说不出话,象个木头人。二奶奶一个劲盘问,但闺女压根儿就听不见。折腾了约摸半点来钟,二奶奶没了辙。到了还是宝庆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我又老又病,为你操心,叫我伤神。趁我还没死,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要我了,就是这么回事。他把我扔下不管了。”大凤放声大哭,二奶奶尖声喊了起来。宝庆瞅着大凤,呆了。他心如火焚,猛地倒在枕头上。

“他敢不要你,”二奶奶吼着,摇晃着拳头。“不要你?叫他试试,狗杂种。我跟你去,看我不收拾了他。老娘要是收拾不了他,就管我叫废物老婊子!”

“他已经走了,妈。”大凤说。

二奶奶气呼呼地瞪着女儿。“废物,怎么就让他走了?他说句不要,你就让他走啦?你是什么人?笨蛋!你有法收拾他,结了婚,就有法收拾他。”

大凤没言语。二奶奶为了平一平火气,冲进隔壁房间,喝了一杯酒。真气死人:结婚没几个月,就让丈夫跑了。她敢说闺女是好样儿的。要是闺女不规矩,也还有可说,可大凤是黄花闺女,小娃娃似的那么天真。是不是因为她年青时不守本分,报应落到女儿身上?她攥紧了胖拳头,低下了满是泪痕的脸。她嫁宝庆以前,还真风流过一阵。所有卖唱的姑娘都一样。不过闺女是清清白白养大的,怎么也落得这般下场?姑娘让个下三滥的混蛋副官给甩了!她越想越气,心都快炸了。婊子养的狗崽子!老娘要是抓住他,非把他肠子踢出来不可。

她又冲回堂屋里,紧追紧问,硬逼着大凤说了实话。

还是为了王司令那个老混蛋。这个军阀打过秀莲的主意,已经有了好多小老婆,是个色鬼,见女人就要。

“开头几天挺不错,”大凤开了口,“他待我挺好,后来王司令知道我们结了婚,吃醋了,把他叫了去,说:‘好呀!我要那卖唱的姑娘,你不弄来给我,倒给自己找了个老婆。混蛋!看我不收拾你。’他一发起脾气来,怕死人。王公馆上上下下,人人自危,这种时候,连王老太太也怕他三分。后来司令瞧见了我,就说,得把我分一半给他。他对我丈夫讲,‘卖艺人家的闺女没一个正经的,不但不在乎,还会高兴呢。’”大凤哭起来了。“老爷就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天生是个婊子,有俩男人准保高兴。”

二奶奶气得直哼哼,“往下说,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大凤擦了擦眼泪,接着往下说。说她真愁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着,有的时候,他仿佛情愿把她送给老爷,有的时候,又拼命吃醋。还说王司令吓唬他,要把他送回军队,还当他的上士班长,吃粮去,不让他留在王公馆享福。有一天,王司令趁她丈夫不在家,跑到她家。一来就动手动脚,可她不干。

她丈夫回家后,认为老爷已经占有了她。大凤说,她并没有不贞洁,可他不信,骂她婊子,说她什么人都要。她越分辩,他骂得越凶。每天王司令把他打发得远远的,然后跑来跟大凤纠缠,事情越来越糟。大凤说:“我有什么办法呢。背弃了丈夫,就得倒霉一辈子。守着他呢,他又得丢差使,不论怎么着,丈夫都怪我不好。”

每天晚上,陶副官当差回来,都要狠揍她一顿,她怎么辩解,都是白搭。陶副官怎么都不信。他揍她,蹂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