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莫斯科姆村,近塔维斯托克,德文郡(第4/22页)

肯顿小姐再次停了下来,像是深陷在思绪当中。于是我想这倒是个好机会,就尽可能精确地把之前我和达林顿勋爵之间的那番对话复述了一遍。转述完以后,我又加了一句: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不过能听到爵爷如此毫不含糊地宣称当初那件事完全是个可怕的误会,至少让人心下大为宽慰。我只是觉得您应该愿意听到这个消息,肯顿小姐,因为我记得您当时为了这件事是跟我一样深感苦恼和难过的。”

“不好意思,史蒂文斯先生,”我身后的肯顿小姐以一种全新的声音说道,就仿佛她刚从梦中被惊醒一样,“我真是搞不懂你了。”我转过身来面向她的时候,她继续道:“我记得,你当时认为让鲁思和萨拉卷铺盖走人才是唯一正确而又正当的做法。对于这件事你当时根本就是兴高采烈的。”

“肯顿小姐,您这种说法实在是既不正确又不公道。那整个事件曾引起我极大的忧虑,的的确确是万分的忧虑。在这幢宅子里发生这样的事情,那绝非是我乐于看到的。”

“那为什么,史蒂文斯先生,你为什么当时不这样跟我说呢?”

我笑了笑,可是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还没等我想出应对之词,肯顿小姐已经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来道:

“你有没有意识到,史蒂文斯先生,如果你去年就肯跟我分享你的感受的话,那对我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你明知道我那两个姑娘被解雇的时候,我是多么五内俱焚。你有没有意识到那会对我有多大的帮助?为什么,史蒂文斯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去假装呢?”

对于我们的谈话这突然间匪夷所思的转向,我又笑了笑。“说真的,肯顿小姐,”我说,“我不是很确定能明白您的意思。假装?真是的,我为什么要……”

“我因为鲁思和萨拉不得不离开我们而痛苦万分。而令我感觉更加痛苦的是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说真的,肯顿小姐……”我端起那个我用来放使用过的瓷器的托盘。“对那样的解雇我自然是极不赞同的。我还以为那是不言自明的。”

她没再说什么,离开前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再次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但到了这个时候,凉亭里面已经差不多完全暗了下来,我能看到的,就只是暗淡和空茫的背景映衬下的她的侧影。我向她告了个退,就走出了凉亭。

由于回忆两位犹太雇员遭到解雇的那一事件,连带地也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我想可以被称为是那整个事件的一个有些奇怪的必然结果:就是那个叫丽萨的女仆的到来。也就是说,我们不得不找人替代那两位被解雇的女仆,而这位丽萨就成为其中的一位。

这个年轻女人是带着一封最为可疑的推荐信前来应征那个空缺的,任何一位有点经验的管家从中都能看出,她离开前一个职位的时候是蒙受着某种嫌疑的。更有甚者,肯顿小姐和我在面试的时候发现,显然她在任何一个工作岗位上最长都没有干够一个月的时间。总之一句话,她整个的态度和作风在我看来都极不适合在达林顿府供职。然而,令我吃惊的是,对这个姑娘的面试结束以后,肯顿小姐却开始坚持我们应该雇用她。“我在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极大的潜力,”面对我的反对她继续道。“我会将她置于我的直接监管之下,我会负责让她证明她是能够干得好的。”

我记得我们因为意见分歧僵持了好一阵子,或许只是因为解雇那两位女仆的事件在我们的脑海中是如此切近,我才没有像原本可能的那样坚持己见,反对肯顿小姐的主张。不管怎么说吧,结果是我终于让了步,尽管我还是这么说:

“肯顿小姐,我希望您能意识到如此一来,雇用这个姑娘的责任就完完全全落到你的肩膀上了。因为在我看来,至少在目前她毫无疑问是远远没有资格成为我们团队的一员的。我现在姑且允许她加入进来,但前提是您必须亲自负责监督她在职业上的发展。”

“这姑娘会表现得很不错的,史蒂文斯先生。你就等着瞧吧。”

让我吃惊的是,在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当中,这位年轻的姑娘倒是的确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她的态度简直是每日一新,就连她走路和执行任务的仪态——在刚开始的那几天里实在是懒散邋遢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居然也有了极为显著的改善。

随着时间一周周过去,这姑娘像是发生了奇迹一般,居然已经蜕变为我们团队中非常有用的一员,肯顿小姐的成功是显而易见了。她似乎特别喜欢给丽萨分配一些需要负担那么一点额外责任的工作任务,我要是在旁边看着,她肯定就会特意跟我交换个眼神,脸上不乏几分揶揄的表情。那天夜里我们在肯顿小姐的起坐间里一边喝可可一边闲谈的时候,丽萨可是个逃不过的重要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