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傍晚 索尔兹伯里(第3/9页)

然而,这个“伟大”的确切含义到底是什么呢?它到底在哪里,或者体现在什么当中呢?我知道,这样一个问题是要远比我更为聪明的头脑才能回答的,但如果一定要我斗胆一猜的话,我会说,使我们的国土之美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的正在于它欠缺那种明显的戏剧性或者奇崛的壮观色彩。个中的关键就在于那种静穆的优美,那种高贵的克制。就仿佛这片土地明知道自己的优美,知道自己的伟大,又感觉无须去彰显,去招摇。相形之下,像非洲和美洲这样的地方所呈现的景观,虽然无疑是令人赞叹激赏的,我敢肯定,正是因为它们这种毫无节制的自我标榜,在态度客观的观察者看来反倒会相形见绌。

这整个问题倒是跟这些年来在我们这个行当中曾引发诸多争议的那个问题非常相似:怎样才算得上一个“伟大的”管家?我还清楚地记得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们围坐在仆役大厅的炉火旁,针对这个话题长时间展开的那些愉快的讨论。您应该注意到我说的是“怎样”才算是一个伟大的管家,而不是“谁”:因为对于在我们这代人中是谁确立了本行业的标准,其实是没有什么严重分歧的,也就是说,像沙勒维尔府的马歇尔先生或是布莱德伍德的莱恩先生就是个中翘楚。如果您有幸得识这样的人物,您无疑就会知道我所指的他们所拥有的特质到底是什么了。但您无疑也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说要对这种特质下一个确切的定义殊非易事了。

捎带说一句,由于对此我又有了深一层的思考,恐怕也不能说在谁算得上是伟大的管家这一点上是毫无疑义的。更严密的说法应该是:至少在那些对此类问题具有真知灼见的专业人士中间,对这一点是没有太大争议的。当然啦,达林顿府的仆役大厅就像任何地方的仆役大厅一样,必然要接受不同智力层次和认知水平的雇员,所以我记得曾有好多次我不得不紧咬嘴唇,才能容忍有些雇员——我不得不很遗憾地说,有时甚至是我自己属下的员工——兴奋不已地为比如说杰克·内伯斯之流的人物大唱赞歌。

我对于杰克·内伯斯先生并无任何成见,据我了解,他已在大战中不幸阵亡。我提到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典型的实例而已。在三十年代中期有那么两三年的时间,内伯斯先生的大名似乎成为全国每一个仆役大厅里谈论的热门话题。如我之前所言,在达林顿府中亦复如此,许多随侍主人来访的雇员都会带来内伯斯先生最新成就的传闻,于是,我和格雷厄姆先生这样的人也就只能万般无奈地被迫听着一则又一则有关他的趣闻轶事了。而这其中最令人懊恼的无过于,不得不亲眼见证那些在其他方面堪称正派得体的雇员们在讲完每一段轶事之后,都要叹赞不已地摇头晃脑,发出这样由衷的感叹:“那位内伯斯先生,他可真是最棒的。”

说起来,我并不怀疑内伯斯先生拥有良好的组织才能;据我理解,他的确以引人瞩目的方式主持、策划过好几次重大的社交盛会。但是在任何阶段,他就从未曾达到过一位伟大管家的境界。我本该在他声誉最隆之时说这番话的,正如我早该预料到的,他在出尽风头不过短短的几年之内很快就声名扫地了。

一位一度曾是他那一代口中交相赞誉的业内翘楚,短短的几年之内却又被确切地证明他其实一无是处,这样的翻覆多长时间会出现一次?然而,当初曾对他不吝溢美之词的同样那些雇员,又将忙着对某一新角色赞颂不已了,他们从来不知道适可而止,检讨一下自己的判断能力。这些仆役大厅里的话题人物总是集中于某个豪门巨室的管家,可能因为成功地筹办过两三次重大的社交盛会而一下子声名鹊起,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人物的。随后,全英格兰上上下下的各个仆役大厅里就会谣诼纷起,其大意不过是某某要员或是显贵已经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或者全国至尊至贵的几户门庭正以堪称天价的高薪竞相对他进行延揽。但不过短短的几年之后,情况又复如何呢?同样是这位所向披靡的人物对于某桩大错却负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么就是由于其他的原因而失去了雇主的宠幸,已经离开了他当初建功立业的门庭,就此不知所终了。与此同时,那同一批飞短流长的传播者们已经又找到了另一位后起之秀,继续津津乐道他的丰功伟绩了。我发现,那些来访的贴身男仆往往就是罪魁祸首,因为他们通常总是急不可耐地一心觊觎着管家的职位。就是他们这批人,总是一口咬定这位或是那位人物是最值得我辈效仿的榜样,要么就像是应声虫一样,热衷于一遍遍地传播某位特别的英雄人物据说已经就我们的专业问题所发表的卓识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