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下大厅里,有30多张小桌子,大部分桌子上铺着红底白花的桌布,整齐靠墙排放着。微微拱形的天花板下挂着好几盏青铜制的树枝形装饰灯具,灯具上有许多球形装饰。没有窗户的墙上画着很多平淡的壁画,壁画中穿着中世纪服装的人物在进行狩猎或野外狂欢。穿着绿色皮马甲的侍者挥舞着猎刀,把冒着泡沫的大杯啤酒举得高高的。

“除非我彻底地错了,你了解这件令人困惑之事的内幕。”体格健壮的奥西彭说道,他说话的时候身体伏在桌子上,胳膊肘伸到桌子中间很远的地方支着,两条腿完全都钻到椅子底下去了。他极为渴望地盯着对方。

地下大厅的门口附近摆放着一台立式钢琴,钢琴两旁摆放着两盆棕榈树。突然,那架钢琴自动演奏起来,奏的是一首圆舞曲,演奏风格非常奔放。钢琴产生的音响震耳欲聋。突然,钢琴声戛然而止,突然得就如同开始时一样。坐在奥西彭对面的人,个子不高,戴着眼镜,衣着褴褛,他手中拿一大杯啤酒,他镇定提出一项具有普遍意义的主张。

“原则上,别人不应该打探你我对某件事的了解程度。”

“肯定不应该,”奥西彭同志低声表示同意,“原则上绝不应该。”

他双手托着自己那张红润的大脸,死死地盯着对方,对面那个衣着褴褛的小男人看上去异常镇定,喝了一口啤酒后,把大啤酒杯又放回桌子上。他的两扇大耳朵,被他的脑壳远远地分隔开,而他的脑壳看上去很脆弱,仿佛奥西彭仅用拇指和食指就能捏碎。他的前额似乎像是坐在眼镜框上的圆形屋顶,他面颊扁平,面色油腻且不健康,稀疏的黑胡须给人脏乱的感觉。从体形上看,此人卑劣得让人感到不愉快,但他本人的举止却异常自信,这种强烈对比让人又觉得他很滑稽。他的说话很简略,给人一种想保持沉默的特别印象。

奥西彭仍然双手托腮咕哝着。

“你今天早就出来了吗?”

“没有!我一早晨都在床上躺着。”对方回答说,“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奥西彭热切地盯着对方,他由于渴望查明真相而心肝都在颤抖,但看到那个小个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泄气了。奥西彭很少与这位同志交谈,不过,只要交谈起来,身材魁伟的奥西彭就会感到无论在精神上还是体力上都居下风。尽管如此,他冒险继续问了一个问题,“你是走到这里的吗?”

“不,公共马车。”小男人相当乐意地做了回答。他住在遥远的伊斯灵顿,他的房子坐落在一条破旧的街道上,街上到处是废弃的干草和脏纸。等到学校放学的时候,各班级的学生排成队伍,争吵着跑进街道,他们的争吵声非常喧闹,包含了尖叫声、气愤声、地痞无赖的喧哗。他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中,有一个极大的碗柜,这个碗柜是他从两名老处女那里租借来的,她俩是制作女装的裁缝,绝大部分客户是女用人。除了私自在碗柜上加装了一把大锁之外,他算是个模范房客,不惹是生非,基本上不用别人来伺候。不过,他也有怪癖的地方,他要求打扫房间时他必须在场。出门时,他总会把房间的门锁上,并把钥匙带走。

奥西彭曾经看到过公共马车顶上坐着的戴黑边眼镜的人,他们的眼镜在阳光下发出自信的闪光,随着公共马车沿着马路行进,闪光的光斑有的散落在街边房屋的墙上,还有的散落在人行道上人流的头上,那些路人丝毫不知道自己头上有光斑在晃动。想到那些戴眼镜人眼中的墙壁和疲于奔命的路人,一丝病态的微笑改变了奥西彭的厚嘴唇的形状。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头顶的光斑,肯定会恐慌起来!他低声地问了一句:“在这儿坐了很长时间了吗?”

“一个多小时吧。”对方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又喝了一口黑啤酒。他的每一个动作——抓大啤酒杯的动作、喝啤酒的动作、把沉重的眼镜放在桌子上的动作、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的动作——都表现出一股坚定劲、一种熟练的行动准确性。这与健壮的奥西彭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此刻奥西彭身体向前倾着,眼睛死盯着对方,嘴唇向外突出着,表现出渴望的不准确性。

“才一个小时,”奥西彭说道,“那么你也许没有听说我在街上听说的新闻。你有听到吗?”

那小男人用最小的摇头幅度表示没有听说。由于小男人没有表现出好奇心,奥西彭便大胆地说他是在外面听说的。当时有一个报童从他前面跑过,大声叫喊着一条出乎意料的新闻,这条新闻使他感到非常震惊和忧虑。由于口渴,他便来到这里。“我没想到在此遇见你。”他用几乎不变的腔调咕哝道,两只胳膊仍然架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