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5/9页)

他说:“恐怕我的质询也帮不了多少忙。内政部长肯定会告诉我,案件目前掌握在警方手中。他很可能会训我一顿,跟我大讲一通司法部门与行政部门分权独立的道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家厨子的事情?那时候你正在国外。有一天,我正在准备宴请同事,厨子却凭空失踪了。家里什么菜都没有买到。他是在去集市的途中在大街上被抓走的。我太太只好打开了我们为应对紧急情况而储备的罐头食品。你的皮内达先生很不喜欢用鲑鱼罐头做的蛋奶酥。”他为什么要说“我的皮内达先生”呢?“后来我听说,他被关进了警察局的看守所里。第二天很晚的时候,警察才把他放出来,这时一切都太迟了。他们讯问他不过是想知道我宴请了哪些客人。当然,我随即向内政部长提出了抗议。我说,他们应该先通知我一声,这样我就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安排他去警察局。部长的回应很简单,他说那厨子是海地人,他们对海地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琼斯是英国人。”

“我想也是,但我还是怀疑咱们政府如今会不会派护卫舰前来震慑。当然,我非常愿意尽我所能提供帮助,但我认为小皮埃尔的建议相当合理。先试试别的办法吧。如果你这里没什么效果,我自然就会提出抗议——在明天上午。我有一种感觉,这不是琼斯少校第一次进看守所了。我们决不能将事态夸大其词。”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哈姆雷特》中的国王角色,被哈姆雷特指责夸大了自己的戏份。

当我回到酒店里时,游泳池里已经放满了水,园丁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正在用钉耙将水面上的一些落叶耙走,我还听到了厨子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一切几乎又恢复了正常。我甚至还有房客入住,在泳池里,史密斯先生正在一边躲开园丁的耙子一边游泳,他身上那条深灰色的尼龙泳裤在他身后溅起的水花中翻腾,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史前巨兽,露出两条巨大的下肢。他游着蛙泳,缓慢地在池水中上下起伏,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声。看见我后,他从水里站起身,就像一个神话人物。他的胸膛上覆满了一绺绺白色的长毛。

我在泳池边坐下,朝约瑟夫喊话,叫他带一杯朗姆潘趣酒和一杯可口可乐过来。史密斯先生继续翻腾着游向深水区,在看到他爬出水面之前,我感到心里很不安——他游经的路线离社会福利部长倒毙的位置太接近了。我想起了荷里路德宫和里齐奥留下的那块经久难去的血迹。93史密斯先生抖落身上的水珠,坐在我身旁。史密斯太太出现在约翰·巴里摩尔套房的阳台上,朝下对他大喊:“快把身子擦干,亲爱的,不然你可能会感冒。”

“太阳很快就会把我晒干,亲爱的。”史密斯先生回喊道。

“把毛巾围在肩膀上,不然你会晒伤的。”

史密斯先生听从了她的话。我说:“琼斯先生被警察逮捕了。”

“我的天啊。不会吧?他犯了什么事啊?”

“他不一定需要犯任何事。”

“他见过律师吗?”

“在这里不可能。警察不会允许的。”

史密斯先生向我露出一副倔强的表情。“天下的警察都一个样。这种事情在美国南方也经常发生。”他说,“黑人被关进监狱,警察不准他们见律师。但以牙还牙是不可取的。”

“我已经去过大使馆了。他们觉得帮不上什么忙。”

“这可实在是不像话。”史密斯先生说。他是指大使馆的态度,而不是琼斯被捕这件事。

“小皮埃尔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是请你出面,也许要去见外交部长。”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琼斯先生。这中间显然有什么误会。但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影响力呢?”

“你当过总统候选人。”我说,约瑟夫正好端来了酒杯。

“我会尽我所能。”史密斯先生重复道,他闷闷不乐地喝起了饮料,“我很喜欢琼斯先生。(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想叫他上校——毕竟在军队里还是有些好人的。)在我眼里,他是最优秀的那一类英国人。肯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愚蠢的误会。”

“我不想让你跟当局有任何麻烦。”

“麻烦我可不怕,”史密斯先生说,“跟任何当局有麻烦我都不怕。”

外交部长的办公室位于距港口和哥伦布雕像不远的会展大厦里。我们经过了如今已不再启动的音乐喷泉,还有公园里那条波旁王朝式的宣言:“我是海地的旗帜,统一而不可分割。弗朗索瓦·杜瓦利埃。”最后,我们走进了那幢用水泥和玻璃打造的长方形现代建筑,踏上宽敞的楼梯,来到巨大的接待室,只见其中摆放着许多张舒适的扶手椅,墙上还挂着一排由海地艺术家创作的壁画。这栋建筑,与邮局广场上的乞丐和首都市中心的贫民区之间,几乎没有半点关联,就像克里斯多夫国王的无忧宫94和百姓无关一样,但等它化作废墟,其风貌会比后者逊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