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4页)

更重要的是他的政治思想的进步。没有这个,光掌握了一些军事知识,光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也成不了英雄。

当初,他只知道人不该作牛马。可是他得给财主伺候着牛马,他比牛马还低卑。他决定反抗。逃出了家,他要去看看有没有人不作牛马、不低于牛马的地方。没有!他下矿挖煤,上山伐树,赶大车,都受剥削压迫。到处他遇到吃人的虎狼。他还遇到霸占东北的日本人——干脆不许他活着,想当牛马都不行!

只好造反了。要使自己活着,他得杀出一条血路,把地主、矿主、车主、贪官污吏、地痞恶霸,连日本强盗,全收拾了!他先抢了四条枪,而后参加了游击队。他不懂什么叫革命,他只要扛起枪去当兵,好去报仇。

可是,这支游击队并不只管打仗,而也讲革命与爱国的道理。他的心亮起来。他的事业不是去乱杀乱砍,而是有条有理地去革命。他不但须为自己报仇,也得为一切苦人报仇;不止报仇,还要教老百姓都翻了身,拿到政权,使地面上永远不再有吃人的虎狼。他看的远了,从一个村子或一个山头上,他好象能看到全中国。他心里有了劲,看清楚自己作的是伟大光荣的事。

打仗,他老走在前面,争取光荣;立了功还要再立功,光荣上加光荣。他入了共产党。铁汉入了共产党就变成钢,他听一位首长这么说过,并且把它记住。每逢遇到困难与苦痛,他就鼓励自己:“这是给铁加点火力,好快变成钢!”

既是党员就不能专顾自己,他觉得作党员的最大快乐就是帮助别人。谁说在部队里会寂寞呢?新的同志随时来到,需要他的帮助。他帮助他们成为战士,成为共产党领导的战士。最初,他不会写字;后来,会写而写不快。但是,每逢他去听报告,军事的、政治的,他总是聚精会神地听着,以便传达给战士们,传达的完完全全,虽然没有笔记。有时候他约一位同去听讲的人听他传达,看看有没有遗漏和错误。有的战士练操笨一些,有的识字很慢。这都使他着急,千方百计地由他自己,并发动别人,去帮助他们。但是,就是这样迟笨的同志,对革命思想的领悟却也很快。他们绝大多数是来自农村,跟他一样受过压迫与苦难。他们心中的怒火,一点即燃。他象爱亲兄弟似的那么爱他们。他自幼逃出家来,在部队里却好似又回到农村。所不同者是这里不用犁锄种五谷,而是培养革命种子,使革命由发展而得到胜利。

他一天也不肯离开部队。在部队里,只有跟战士们在一处,他才真感到快乐、满意。他自己由战士成为英雄,他也愿意看到后起的战士们成为英雄。他经常“出去转转”,去看战士们。他不大爱听与部队生活完全无关的事,比方说:假若有人谈起蜜蜂的生活,或上海是什么样子,他就慢慢地立起来,“出去转转”。他对蜜蜂与上海不感觉兴趣,他得先去解决战士老王或老李的问题,哪怕是很小的问题。

这就是我们的英雄。假若他穿着军衣在街上走,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他。及至他问问路,或买点东西,人们才会夸赞他:多么和善的一位同志呀!可是也不会轻易地想到他是钢铁一般硬的英雄。假若他换上便衣出去,谁都会招呼他一声“老乡”;他的时时发红并且微笑着的脸是那么可爱,没有人愿意不打个招呼便走过去。可是,谁也不会忽然想到他是英雄。这就是我们的英雄,一个很平常而又极不平常的人,一个最善良而又最顽强的人。

自从换防下来,他就和政治教导员娄玉林细心地拟定了战士们学习军事与文化的计划,请示上级,得到批准,而后布置下去。

教导员的身量和营长的差不多,可是横下里更宽一些,看起来比营长还结实硬棒。高颧骨,大眼睛,一脑袋黑硬头发,说话明快爽朗;乍一看,他象个不大用心思的人。可是,他的脑门上有几条很深的皱纹;一疲乏了,这些皱纹就更深一些。他的工作使他非用心思不可。

他的文化程度相当的高,社会经验与部队经验也都丰富,可是,他并不因此而轻看营长。对贺营长,他时时处处表示出尊敬。他对营长的尊敬更增加了营长在战士们当中的威信。而营长呢,恰好又是个不自满的人,几乎永远没耍过态度。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搞得越来越好,好象左右手那么老互助合作似的。

他们俩都是山东人,这可与他们的亲密团结没有多少关系。由于都在部队多年,他们有个共同的心碰着心的见解——摸到干部们和战士们的底,才好指挥。这个见解使他们不约而同地去细致地了解每一个干部和战士的一切。军事教程与种种条例都是刻板的东西,人可是活的。不彻底地了解了人,有多么好的条件也可能吃败仗。贺营长常“出去转转”,娄教导员也是这样。他们知道老呆坐在坑道里办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