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5页)

“没事,还好。我在听。”

“也许就到此为止吧,小海雀。你没必要听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你就说吧。我在听。”

“好吧。我觉得你是该知道的,如果你受得了的话。因为……嗯,因为你必须要找到她。你还有机会找到她。”

“这么说,我母亲还活着?”

“我没理由相信她不在了。”

“那就说吧。继续刚才说的。”

他回到桌边,又在我对面坐下。“那天王顾到你们家,”他说,“也怪不得你还记得。你怀疑那是个关键时刻,你是对的。正是那天,你母亲发现王顾的动机非常不单纯。简单地说,他打算私吞那些船运的鸦片。当然啦,他巧施玲珑手段,让货物先经过三四股其他势力,这真是典型的中国人的手段,不过最后呢,没错,还是通通落到他手里。我们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点了,不过你母亲却被蒙在鼓里。我们瞒着她,或许这么做实属不智,那是因为我们觉得她不会接受。我们其他的人,心里当然会有些不安,不过我们还是决定跟王顾合作。没错,他还是把鸦片卖给那些贸易商卖的同一批人。但重点是终止进口。让进口鸦片无利可图。可惜那天王顾来你家,他说了些话,让你母亲发现了他跟我们的真正关系。我想,她觉得自己被骗了。也许她早就怀疑了,不过她不愿面对事实,她气她自己也气我,就如同她气王顾一样。总之,她大发雷霆,还甩了王顾一个耳光。只是轻轻一记,你明白吧,不过她的手确实已碰到王顾的脸颊。当然,她能当他的面骂的话,全都脱口而出了。我当时就知道,为此,她恐怕要付出可怕的代价。我想办法当场把事情抚平。我向王顾解释,你父亲才刚遗弃她,她只是心情不好,王顾走出去的时候,我一路跟在旁边表达这个意思。他面带微笑,说不用担心,可是我担心,没错,不担心才怪。我知道你母亲所做的事,要想化解并不容易。不妨告诉你,要是王顾一气之下不跟我们合作也就罢了,我还觉得松了口气。可是他要鸦片,他已经花了好多工夫安排。再说,他被一个外国女人羞辱,他要报一箭之仇。”

我探身向他,进入桌灯炫目的光亮之中,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身后的黑暗愈变愈大,此时在那里摊成一大片幽暗无光的空间。菲利普叔叔用掌心拭去前额的汗珠。不过他现在专注地看着我,继续说:

“那天后来我去新城饭店见王顾。我尽我所能化解可能降临的灾难。不过为时已晚。他那天下午对我说的话,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发现你母亲的精神——他就是这么说的,她的‘精神’——非常迷人。他已经为之倾倒,因此打算娶她为妾,带她回湖南。他说要‘驯服’她,如同对待一匹野生的母马一样。这个你得理解,小海雀,你得理解那时候在上海、在中国是什么样的局势,像王顾这样的人,若是决定要做这类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他。这点你必须理解。向警方或任何人要求保护你母亲,根本不会有结果。也许能暂时缓一缓,不过终究是无用。没有任何人能保护她,不让这种人得逞。不过你明白吗,我真正担心的是你,小海雀。我不确定他打算怎么处置你,这才是我求他的事。结果我们达成协议。我想办法让她落单,无人守护,而同时我又把你带离现场。我只求他这件事。我不希望他连你也带走。你母亲,只能说是在劫难逃。至于你,还有商量的余地。我就是做了这样的事。”

我们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来我开口说:

“你当完这个顺水媒人,不知道王顾后来是不是还继续跟你们合作,对你们言听计从?”

“别这么尖酸,小海雀。”

“那他到底有没有?”

“情势使然,他有。他得到你母亲,心满意足。于是他依着我们的计划行事,而且,容我这么说,他的介入,是各公司最后决定不再进口鸦片的因素之一。”

“依照你的说法,母亲算是为了崇高的目标,牺牲小我啰。”

“听好,小海雀,世事不是样样都由得我们自己来决定的。你一定得理解这点。”

“你后来有再见到我母亲吗?在她被这个男人掳走之后?”

我看得出他的犹豫。不过他接着说:

“有。不妨告诉你,我见过她。一次,在事情发生七年以后。我碰巧路经湖南,接受王顾邀请到他那里做客。在那里,在他的堡垒里,没错,我看到了你母亲,那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此时近乎耳语。楼下的唱机已经不再播放,我们两人之间凝结着一片沉寂。

“那……那她后来怎么了?”

“她身体很好。妾自然不只她一位。在那种情况下,我猜想,她在新生活里,适应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