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圣婴(第2/4页)

小一点儿的婴儿——确切来说应该是胎儿,还没有你的手掌大,所以没办法用塑料袋包裹,只能泡在盛有福尔马林的罐子里。他们浮在里面,像是中学实验课用的标本。英语中有很多委婉的词汇用来形容令人难以接受的事物,比如我们称这样的胎儿为“夭折”,但其他语言比英语大胆得多,比如西班牙语nacido muerto,德语totgeboren,法语mort-né,直接称其为“死胎”。

这些婴儿来自于伯克利和奥克兰的大型医院。如果婴儿死在母亲子宫里,或者在出生后不久夭折,医院负责承担婴儿火化的费用,不用家长掏一分钱。医院的做法很慷慨——即使殡仪馆一般给打折,火化婴儿也得花上几百美元。当然,没有一个母亲愿意从医院得到这种免费服务。

我们从医院敛回婴儿的尸体,安放在冷库的“小小花园”中。一周有时只有三四具,有时会更多。我们每火化一具婴儿尸体,医院就寄给我们一张支票。与火化成年人的手续不同,婴儿尸体到达火葬场之前,医院就已经填好了加利福尼亚州死亡证明。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缠着刚刚遭受丧子之痛的母亲,例行公事地问她问题(“您上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怀孕时抽过烟吗?一天几包?”)。

有一次,克里斯去旧金山湾另一头的法医办公室敛收尸体,麦克便派我去医院取回本周的婴儿。我感觉这种活儿稍不留神就会搞砸,于是要求他仔细给我讲一遍流程。

“医院后面有个卸货处,你把车停在那儿,然后到护士站说你来取婴儿。他们会给你一些表格,填完就能把小孩领走,没什么难的。”麦克保证道。

十分钟后,我把车停在医院后面的卸货处,推着轮床进了医院。给婴儿用成人尺寸的轮床的确有些可笑,但比起把婴儿夹在腋下、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还是轮车更保险。我都能想象自己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不停地把婴儿掉在地上,就像一个手里拎着超多杂物的妈妈,恨不得赶紧抄近道把东西放到车上。

按照麦克说的,我先去护士站报到。可到了之后,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难以启齿。和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时,我会习惯性地灿烂一笑,跟人家寒暄几句;但如果是去取尸体,我就笑不出来了,免得看起来欠揍:“嘿,你今天怎么样?我来取婴儿的尸体。顺便说一句,宝贝儿,你的耳环真漂亮。”但话说回来,如果一边低头摆弄手指,一边面无表情地告诉人家你来干吗,你就成了殡仪馆来的怪胎,所以得把握住平衡:活泼,但不失严肃。

几个护士交头接耳一番,确认我有资格领走婴儿的遗体,就让保安领我到医院太平间。保安是个凶巴巴的女人,对我此次来访的意图清楚得很,一点儿想要配合的样子都没有。我笨拙地试图把轮床推进电梯,几次都磕到了墙上,最后总算成功搞定。电梯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保安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非常合理:“你为什么推个轮车?”

“这个嘛,”我回答说,“你知道的,嗯……就是把婴儿带出去。”

她很快回嘴:“之前那个人用的是小纸箱。那人今天怎么没来?”

一个纸箱。真他妈天才。这是个谨慎的做法,不仅方便携带,而且合乎情理,一次还能装下好几个婴儿。麦克为什么没告诉我?我真是太失败了。

保安打开太平间的大门,示意我进去,自己却往门口一站,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屋子里摆着好几排一模一样的不锈钢冷柜,我完全不知道婴儿放在哪个里面,只好硬着头皮向她求助。

“怎么,你不知道?”她冷冷地说,然后慢慢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其中一个冷柜。我把婴儿一个一个从里面拿出来,固定在轮床上,整个过程看上去愚蠢透顶。女保安跟在我身后,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默默祈祷死神教母赶紧现身,用魔法把轮车变成纸盒或牛奶箱,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只要别让我用成人尺寸的轮车推着这些小尸体招摇过市就行。

就当我觉得终于可以“活泼但不失严肃”地溜之大吉时,女保安给了我致命一击:“女士,你要在这些表上签字。”我身上带笔了吗?呵呵,当然没有。

我看到她上衣口袋里插了几支,于是说道:“不好意思,能借你的笔用一下吗?”这时她向我投来一道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轻蔑,好像是我亲手害死了这些婴儿,而且毫无悔过之意。这应该是我迄今为止被人鄙视得最狠的一次。

“那你得把手套摘了。”说着她瞥了眼我的手,意思是我还戴着搬婴儿用的橡胶手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