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鸡尾酒(第3/5页)

就在这一天,布鲁斯的工作台上躺着一个人,身份远没达到享受古埃及防腐特权服务的标准。他叫克里夫,是一名越战老兵,孤身死在旧金山退伍军人管理局医院。像克里夫这样的老兵,防腐和安葬(于国家军人公墓)的费用全部由美国政府承担。这些男人——偶尔也有女人,死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布鲁斯拿着手术刀,在克里夫喉咙下方比画:“好吧,我们现在开工。首先要给尸体放血,然后冲洗血管,就像清理汽车的散热系统。”

说着,他切开一道口子。我满心期待鲜血飞溅的场面,没想到伤口干净得很,完全没有肢解电影里那种视觉冲击力。“尸体在医院放得太久,已经不新鲜了。”布鲁斯无奈地摇摇头。

布鲁斯把福尔马林和酒精倒入玻璃缸搅匀,调配成防腐专用的“粉红鸡尾酒”:血液抽干以后,就由这种橙红色的防腐剂取而代之。他戴着手套,把手指伸进克里夫喉咙上的切口,一下撕开颈动脉,插入一根细细的金属导管。导管的另一端连着一根粗点儿的橡胶管。布鲁斯拧开玻璃缸下方的开关,玻璃缸震动了一下,发出“嗡嗡”的响声,粉红色的液体随即一涌而出,窜入克里夫的循环系统。当防腐剂不断流入颈动脉时,置换出的血液从颈静脉喷出,顺着操作台流进水槽。

“血就这样随随便便流进下水道?不会有问题吗?”

“当然不会了。你想不想知道下水道里还有什么?”布鲁斯说道。好吧,我得承认,和他说的那个玩意儿比起来,尸体的血算不上恶心。

“他的血不算多,凯特琳,”布鲁斯继续说,“如果我处理的是一具刚做完尸检的尸体,你浑身上下早就血淋淋的了,才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干净。想想OJ的案子吧。”

“等等,你是说O.J.辛普森?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瞧,我在殡仪馆上班,对吧?我把尸体切开,身上难免会沾上血迹。特别是切开动脉的时候,血会流得到处都是——你知道,就是血该有的样子。人们都说OJ用刀杀了两个人,但他逃离现场的时候,车里只有三滴血。”

“好吧,布鲁斯,凶手应该另有他人?”我问道。

“不管是谁干的,他一定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的。如果你浑身沾满了血,根本就洗不掉。看过CNN报道的犯罪现场吗?现场一片狼藉,血腥极了。我的重点是,凶手肯定会留下痕迹。”

布鲁斯滔滔不绝地破起了案。与此同时,他正在用海绵给克里夫擦拭身体,并轻轻按压他的全身,以加快防腐剂在血管中的流动。一个成年男子给一个尸体擦澡,这幅画面看起来实属诡异,不过我已经适应了西风的风格,可以做到见怪不怪。

随着福尔马林混合物的不断注入,克里夫的鲜血顺着操作台的斜面流入下水道。福尔马林在常温下呈气态,无色透明,属于致癌物。克里夫显然不用为患上癌症操心,但布鲁斯就不一样了;不留心点儿的话,说不定会发生什么。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称,遗体防腐师患上骨髓性白血病、骨髓组织增生异常和血癌的概率逐渐增高。防腐师靠给别人放血而生,却被自己体内的鲜血背叛,这太讽刺了。

用化学制剂给尸体防腐的方法诞生在内战爆发之后,也就是说,19世纪中期以前,美国人还从未享受过克里夫的待遇。那时的人们都自己动手,在家处理亲人的尸体。死者通常在亲朋好友的陪伴下,在床上一命呜呼。与死者关系最近的家属负责清理和包裹尸体,然后把尸体安放于客厅,连续几个晚上在旁守灵——“守灵”一词源于古英语,意思是“守望”,不是人们通常说的“守护灵魂”,好像尸体会突然复活似的。

为了防止尸体在家中腐烂,人们想出了不少新奇的点子,例如用醋浸泡裹尸布,在尸体下方铺满冰块等,都是19世纪发明出来的。守灵期间有食物和酒水供应,带着一种送别死者离开的意味。美国丧葬习俗研究者加里·拉德曼对此的解读是:“虽然死者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火花,但根深蒂固的社会风俗仍要求生者给予他们适当的尊重和关怀。”

守灵那几天,死者亲属还要制作一副木制棺材,有时得委托当地木匠完成。棺材为六边形,底端比上端狭窄,表明是专门用来装死人的。和以前不同,现在流行两端一样宽的矩形设计,连称呼都从“棺材”变成了“灵柩”。守灵于几天之后结束,家属把尸体放入棺材,扛到附近的墓地埋掉。

到了19世纪中叶,纽约、巴尔的摩、费城、波士顿等工业化大城市已经发达到将殡葬作为一项产业。与农场和小镇不同,大城市分工明确,殡葬承办人成为一门职业,虽然工作不外乎贩卖葬礼用品和装饰,比如制作棺材,出租灵车和葬礼马车,兜售丧服和珠宝等。他们同时也从事其他生意赚点儿外快。所以你会发现200年前的广告特别搞笑:“约翰·詹森——葬礼承办人,其他业务包括拔牙、点灯、造房、打铁、做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