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3页)

“我父亲年轻时在高尔夫球场打工当球僮,给雷打过,死里逃生。和他在一起的人死了。”

“在高尔夫球场被雷打死的人为数相当不少。一马平川,几乎无处可躲,况且高尔夫俱乐部本来就让雷喜欢。你父亲也姓田村吧?”

“是的。年龄我想和您差不多少。”

她摇头道:“记忆中没有田村这个人。我采访的人里边没有姓田村的。”

我默然。

“那大概也是假说的一部分。就是说,我在写关于落雷的书期间同你父亲相识,结果你出生了。”

“是的。”

“那么,话题就结束了——不存在那样的事实。所以你的假说无由成立。”

“未必。”我说。

“未必?”

“因为很难完全相信你的话。”

“这又为何?”

“比如我一提起田村这个名字,您当即说没有这个人,想都没怎么想。您二十多年前采访了很多人,其中有没有姓田村的,不至于一下子想得起来吧?”

佐伯摇摇头,又啜了口咖啡。分外浅淡的笑意浮现在她的嘴角。“啊,田村君,我……”说到这里,她合上嘴。她在寻找语句。

我等待她找到语句。

“我觉得自己四周有什么开始发生变化了。”佐伯说。

“什么事情呢?”

“说不明白,但我知道。气压、声音回响的方式、光的反映、身体的举止、时间的推移,都在一点一点变化,就像很小的变化水滴一滴滴汇聚起来形成一道溪流。”

佐伯拿起“勃朗·布兰”自来水笔,看了看,又放回原来位置,继而从正面看我的脸。

“昨夜在你房间里,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我想也在这些变化之中。我不知道昨夜我们做的事是否正确,但当时我下决心不再勉强判断什么,假如那里有河流,我随波逐流好了。”

“我说出我对您的想法可以吗?”

“可以的,当然。”

“您想做的,大约是填埋已然失去的时光。”

她就此思索片刻。“也许是的。”她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我大概也在做同样的事。”

“填埋失去的时光?”

“是的。”我说,“我的童年时代被剥夺了很多很多东西,而且是很多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趁现在挽回,哪怕挽回一点点。”

“为了继续生存。”

我点头:“那样做是必要的。人需要能够返回的场所那种东西。现在还来得及,或许。不论对我还是对您。”

她闭上眼睛,十指在台面上合拢,又像领悟了似的把眼睛睁开。“你是谁?”佐伯问,“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情?”

我是谁?这点佐伯一定知道,你说。我是《海边的卡夫卡》,是您的恋人,是您的儿子,是叫乌鸦的少年。我们两人都无法获得自由。我们置身于巨大的漩涡中。有时置身于时间的外侧。我们曾在哪里遭遇雷击——既无声又无形的雷。

那天夜里,你们再次抱在一起。你倾听她体内空白被填埋的声音。声音微乎其微,如海岸细沙在月光下滑坡。你屏息敛气,侧耳倾听。你在假说中。在假说外。在假说中。在假说外。吸气,憋住,呼出。吸气,憋住,呼出。“王子”在你的脑海中如软体动物一般不停顿地歌唱。月升,潮满。海水涌入河床。窗外的山茱萸枝条神经质地摇摇摆摆。你紧紧抱着她。她把脸埋在你胸口。你的裸胸感受她的喘息。她摸索你一条条的肌肉。之后她像给你发红的阳物疗伤一样温情脉脉地舔着。你再次射在她口中,她如获至宝地吞咽下去。你吻她的那里,用舌尖触碰所有部位。你在那里变成其他什么人,变成其他什么物。你在其他什么地方。

“我身上没有任何你必须知道的东西。”她说。你们抱在一起,静听时光流逝,直到星期一的清晨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