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 失踪的孩子 -68-

两个新生儿让我们有更多机会待在一起。莉拉和我经常打电话,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散步,自由自在地交谈,但不再是说我们自己的事,而是聊孩子。实际上,我们之间关系的丰富复杂,开始通过我们对两个孩子的关注得到展示。我们比较她们的每个细节,就好像要让她们俩成为彼此的镜子,好与不好都清清楚楚,这样我们就能马上作出反应,好的地方要保持,不好的地方要马上改。我们相互交流那些对于孩子健康成长有用的东西,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良性竞争,看谁能发现更有营养的食品、更舒适的尿布、更好用的护臀膏。莉拉给农齐亚买的任何好看的衣服,也都给伊玛也买一件。我呢,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我也会给蒂娜买一套。现在莉拉叫她女儿“蒂娜”。莉拉会说,蒂娜喜欢这个玩具,她给伊玛也买了一个,蒂娜穿这双鞋子合适,她给伊玛也买了一双。

“你知道吗?”有一天,我用愉快的语气对她说,“你给你女儿起了我的娃娃的名字?”

“什么娃娃?”

“蒂娜,你不记得了吗?”

她摸了摸额头,就好像她头疼一样,她说:

“真的,但我是无意的。”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娃娃,我很喜欢。”

“我女儿更漂亮。”

时间过得飞快,又过了几个星期,已经能闻到春天的气息了。有一天早上,我母亲病重了,大家一阵恐慌,连我的两个弟弟都觉得诊所的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了。他们想让我母亲去医院。我和尼诺谈了这件事情,就是想问清楚,通过那些和他认识的教授——之前给我母亲诊治的那些医生,能不能让我母亲有一个独立病房,而不只是一个床位。但尼诺说,他反对这种走后门或者找熟人的做法,在公共卫生服务方面,大家应该受到同样的待遇。他很生气地说:“在这个国家,需要停止这种想法,就是为了医院的一个病床,也要想着找熟人,或者求助于克莫拉分子。”他针对的不是我,而是马尔切洛,这一点我知道,但我还是很沮丧。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假如我母亲愿意去医院,我知道他一定会帮助我的。但实际上,我母亲虽然非常痛苦,但她的态度很明确:她宁可在这个舒适的环境里死去,也不愿意回医院病房,哪怕只是几个小时。就这样,一天早上,让我们又一次感到震惊的是,马尔切洛陪着一位专家来到了诊所,就是当时在医院给我母亲治病的那些医生中的一个。这位教授在医院里态度很粗暴,但在这里他变得非常和蔼,而且还经常过来,这个私人诊所的医生对他也充满敬意,我母亲的状况好了很多。

很快,诊所的情况又变得很复杂。我母亲用尽了她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做了两件相互矛盾的事,但这两件事在她眼里同样重要。因为正好是在那几天,莉拉在巴亚诺一个客户的公司那里,找到了安置佩佩和詹尼的位子,但他们根本就不理会这个工作机会。我母亲无数次感谢了我的朋友莉拉的慷慨,她把两个儿子叫到病床前,在这次时间比较长的会面里,有几分钟,她又回到了先前的样子。她的眼里充满了怒火,她说,假如他们没有接受那份工作,那她死了也会回来找他们,让他们不得安生。总之,她让我的两个弟弟哭得像小羊羔,直到他们答应了,才放他们走。这时候,她做了另一件截然相反的事。她把马尔切洛叫来——她刚把佩佩和詹尼从他那里弄走,她让马尔切洛庄严发誓,在她闭眼之前,他会娶她的小女儿。马尔切洛向她庄严保证,他说,他和埃莉莎推迟了婚礼,只是因为他们想等着她康复,现在她快要康复了,他们会尽快办手续。她对于莉拉和马尔切洛一视同仁。我母亲放心了,她很高兴,为了她的孩子的好,她对我们城区的两个最重要的人物施加压力并和他们挂上钩了:在她眼里,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

有那么一两天,她都很平静愉快。我把黛黛带去看她,她很爱黛黛,我让伊玛躺在她怀里,她甚至对一直都不喜欢的艾尔莎也很热情。我看着她,虽然她只有六十岁,而不是一百岁,但她已经成了一个满脸皱纹、头发灰白的老太太。我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冲击,一股力量正把我推向四十岁,同时也感觉到生命消耗的速度,死亡来临的事实。我想,假如死亡降临在她身上,没有出路,死亡也会降临到我头上。

伊玛才两个月多一点儿,有一天早上,我母亲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莱农,现在我真的很高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但你是你,我知道,你能让事情按照你的想法来,所以我相信你。”然后她睡了过去,陷入昏迷,她不想死,她还坚持了几天。我记得,当时我和伊玛在她的房间里,她临终的喘息一直在持续,已经成了诊所的各种声音的一部分。我父亲已经受不了这个声音了,他一个人在家里哭。埃莉莎带着西尔维奥去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我的两个弟弟在隔壁一个小房间里抽烟。我长时间盯着床单下面她瘦小身子的轮廓,我母亲现在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她以前体型庞大,一直压制着我,让我感觉到自己像一块石头下面的虫子,受到保护的同时也受到挤压。我希望她的呻吟能结束,马上,就在那一刻。让我惊异的是,我的祈祷变成了现实,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下来了。我坐在那里,没力气起身走到她跟前,这时候,伊玛吧唧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离开椅子,来到我母亲床边。我们俩一起,我和小伊玛——她在睡梦中还在贪婪地寻找我的乳头,还想和我紧紧连在一起,我们俩在那个病房里,她是那个最鲜活、最健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