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3页)

“因此,”他讲到末了,突然来一段简短的结论,“凡是由奴隶型的人所组成的国家都支持不下去。那条旧有的发展规律还是适用的。我刚才说过,在生存竞争中有这种倾向,就是强者和强者的后裔会生存下去,而弱者和弱者的后裔会被打垮,生存不下去。结果,强者和强者的后裔生存了下去,于是,只消竞争存在一天,强者就一代代地愈来愈强。这就是进化的发展过程。可是你们这帮奴隶——我承认,当奴隶真是太不幸了——可是你们这帮奴隶向往着一个社会,在那里,这条发展规律被取消了,弱者和无能者都可以生存下去,每个无能者都可以要吃多少就多少,一天要吃上几餐就几餐,谁都可以娶妻嫁人、传宗接代——弱者跟强者全一样。那结果会怎么样呢?每一代的力量和生命的价值就不再会增长。恰恰相反,反而会减小。这就是你们这套奴隶哲学的报应。你们这个奴隶的社会——奴隶所有、奴隶所治、奴隶所享——就会不可避免地随着组成它的生命的衰败和崩溃而走向衰败和崩溃。

“别忘了,我阐述的是生物学,可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伦理学。凡是奴隶的国家一定站不住——”

“那美利坚合众国怎么样呢?”听众里有人叫嚷道。

“是啊,怎么样呢?”马丁反问一句。“十三个殖民地推翻了它们的统治者,建立了一个所谓的共和国。奴隶们当上了自己的主人。武力统治的主人是没有了。可是一种主人也没有,就是过不下去,于是产生了一帮新的主人——可不是什么富有男性气概的崇高的伟人,而是精明狡猾、无孔不入的生意人和债主。他们又把你们当作奴隶了——可不是像那些真正崇高的人那样,用他们的铁腕的力量,来公开地奴役你们,而是用见不得人的阴谋,用甜言蜜语和骗人的话,来偷偷地奴役你们。他们收买了你们的奴隶法官,他们败坏了你们的奴隶议会,他们还强迫你们的男女童奴过着比奴隶生活更可怕的生活。眼前,在美利坚合众国这个生意人的寡头统治的国家里,你们有两百万个孩子在苦苦干活。你们有一千万个奴隶没有合适的房子住,没有合适的东西吃。

“话且说回来。我刚才说过,凡是奴隶的社会都支持不下去,因为根据这种社会的本质,它一定要取消那条发展规律。只消一个奴隶的社会一组成,它马上就会蜕化变质。你们嘴上讲一声取消那条发展规律,是很容易的,可是上哪儿去找一条新的发展规律来维护你们的力量呢?制定它吧。它已经制定好了吗?那么讲出来吧。”

马丁在一片嚷嚷声中坐了下来。二十来个人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叫着要主席让他们发言。他们给闹嚷嚷的喝彩声鼓舞着,一个接一个地对他的攻击作答辩,讲得热烈、上劲,激动地打着手势。这是个疯狂的夜晚——然而是理性上的疯狂,是一场思想交锋。有些人扯到题外去了,大多数发言人却直接地答复马丁。他们循着不同的思路发表意见,使他感到陌生,叫他震惊;他们使他明白看清的不是什么新的生物学规律,而是那些旧有规律的新的应用。他们太认真了,有时候就免不了不太客气,因此,主席不止一次地捶着桌子,来维持秩序。

正巧听众座上坐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因为那天消息少,才被打发来的,同时出于追求耸人听闻的新闻的迫切需要。这个小记者可不大高明。他生得机敏、油嘴滑舌,仅此而已。他头脑太笨,听不大懂他们在讨论些什么。他实在心里很好过,自以为要比这批唠叨不休的工人阶级的疯子强得多。再说,他对那些身居高位、制定国家政策和报纸方针的人们万分尊敬。这还不算,他还抱着一个理想,那就是,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记者那样出色的地步,这种记者的拿手好戏是无中生有——而且大做文章。

他不知道大家谈的是什么。反正也没有这必要。像“革命”这一类字眼给了他提示。像一个古生物学家,能够根据一块骨化石把整副骨骼的构造全复制出来,他也能够根据一个字眼“革命”,凭空捏造一整篇讲话。他当晚就这样干了,干得很出色;因为马丁引起了最大的轰动,他就把这套话全算在他账上,把他当做这出戏里的无政府主义者的魁首,把他那套反动的个人主义思想改头换面,变成最骇人听闻而狂暴激烈的社会主义言论。这个小记者是个艺术家,他大刀阔斧地涂上当时当地特定的色彩——这些人们目光疯狂、披头散发,属于神经衰弱、智力衰退的类型,情绪激昂得声音直发抖,紧握的拳头举得老高,这一切的背景是,愤怒的人们发出的一片诅咒、叫嚣和沙嗄的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