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Ⅲ 7. 羊男来了(第2/3页)

“这么晴的天要开窗才行。”羊男说。继而在房间转了半圈,在书架前站定,抱臂注视书脊。衣裳的屁股部位竟生有短短的秃尾巴。从身后看去,只能看成是真正的羊用后肢站立。

“在找朋友。”我说。

“喔。”羊男显得兴味索然,依然背对着我。

“他应该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直到一星期前。”

“不晓得。”羊男站在壁炉前,啪啪啦啦翻动板架上的扑克牌。

“也找背部带星纹的羊。”我说。

“没见过。”羊男应道。

但羊男显然知道鼠和羊的某些情况。他的漠不关心表现得太露骨了,回答得也太快,语气也不自然。

我改变战术,装出对对方已毫无兴致的样子打个哈欠,拿起桌上的书翻动。羊男有点惶惶然,折回沙发,默默地注视我看书。

“看书有意思?”羊男问。

“嗯。”我简单回答。

羊男仍在磨磨蹭蹭。我不理他,继续看书。

“抱歉,刚才太大声了。”羊男低声说,“羊那一面和人这一面时常碰撞,就成了这样子。倒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再说,你也说了像是怪罪我的话。”

“可以了。”我说。

“你再不能同那女的相见我也觉得不忍,可那不是我的责任。”

“噢。”

我从背囊口袋里掏出三盒“好运”递给羊男。羊男有点惊讶。

“谢谢。这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你不要么?”

“戒了。”我说。

“呃,那好。”羊男认真地点点头,“的确对身体无益。”

羊男把烟甚是小心地放进胳膊口袋里,那里于是隆起了一个四方形。

“无论如何我都得见到朋友,大老远跑来为的就是这个。”

羊男点点头。

“羊也同样。”

羊男又点点头。

“这方面你什么也不知道?”

羊男神情凄寂地左右摇头,仿制的耳朵飘飘然晃动不已。但这次的否定比刚才弱了许多。

“这里是个好地方。”羊男转换话题,“风景漂亮,空气清新。我想你也一定中意。”

“好地方!”我也赞同。

“到冬天更好。四下里除了雪还是雪,冻得硬邦邦的。动物都睡着,人也不来。”

“一直在这里?”

“嗯。”

我决定再不多问。羊男跟动物一个样,我进他退,我退他进。既然一直在这里,也就不必着急,慢慢花时间探听不迟。

羊男用左手把右手戴的手套从拇指开始逐个拔出。拔了几次,手套整个掉下,现出粗糙的浅黑色的手。手不大,但肉厚,从拇指尖到手背中间有烧伤的痕迹。

羊男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背,又翻过来看手心。这跟鼠的习惯性动作一模一样。但鼠不可能是羊男,身高相差不止二十厘米。

“一直在这里?”

“不,找到朋友或找到羊就离开。为这个来的。”

“这儿的冬天不错,”羊男重复道,“白花花亮晶晶的,无论什么全都冻僵。”羊男独自嗤嗤地笑,硕大的鼻腔鼓胀起来。张嘴时有脏兮兮的牙露出,门牙掉了两颗。羊男的思维频率总好像不大均衡,弄得房间的空气一伸一缩。

“该回去了,”羊男突然说,“谢谢你送我烟。”

我默然点头。

“你的朋友和那只羊要是能快些找到就好了。”

“是啊,”我说,“你要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可以么?”

羊男浑身不自在似的扭动了一会,“呃,可以,会告诉的。”

我觉得有点滑稽,勉强忍住没笑。看来羊男真的不善于说谎。

羊男戴完手套,站起身来。“还会来的。几天后说不准,反正还来。”随即眼神变暗,“不打扰吗?”

“何至于。”我慌忙摇头,“非常愿意见到你。”

我从百叶窗空隙往外看,羊男同来时一样,站在信箱跟前一动不动地盯视漆已剥落的白箱,尔后窸窸窣窣地扭动着让羊皮衣裳贴住的身体,朝东边的森林快步穿过草场。水平支出的耳朵如游泳池跳板一般摇摇颤颤。身影随其远离变为一个模糊的白点,最后被同样颜色的白桦吸进树干之间。

羊男消失后,我也一直定定地看着草场和白桦林,越看越觉得对羊男刚才还在房间这点难以置信。

但茶几上剩有威士忌酒瓶和“七星”烟头,对面沙发上沾着几根羊毛。我把它和在城市长途汽车后座发现的加以比较:一样的。

羊男回去后,我清理一下思绪,进厨房做汉堡牛肉饼,把元葱切得碎碎的用平底锅炒,同时从电冰箱拿出牛肉解冻,用中孔绞肉机绞碎。

总的说来,厨房够空的,但一应烹调用具和调味料还很齐全。只要好好铺条路,足可以直接在此开一家山乡风格的小餐馆。窗户全部打开,边吃边看羊群和蓝天,应该相当不坏。一家老小可以在草场上同羊嬉戏,恋人们不妨进白桦林散步。肯定生意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