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七八年九月 1. 鲸的阴茎,身兼三职的女郎(第2/5页)

此外,一半夜晚她无偿地同我睡觉,另一半怎么过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作为出版社临时校对员的生活是再平常不过的。每星期只到神田一栋小楼三楼上的一家出版社上三天班。早上九点到傍晚五点,或看校样,或泡茶,或下楼梯(没有电梯)买橡皮。虽然她是唯一的单身女性,但没有什么人调戏她。她像变色蜥蜴一样根据场所和情况或潜伏不动或出声发光。

我见到她(或见到她的耳朵),是在与妻刚刚分手的八月初。我承揽了一家电脑软件公司的广告词拟稿工作。

广告代理店的经理把策划书和几张大幅黑白照片放在桌子上,让我一周内为这照片拟就三组广告主题词。三张照片均是硕大的耳朵。

耳朵?

“怎么是耳朵呢?”我问。

“那谁知道!反正就是耳朵,一星期你只考虑耳朵就行了。”

这么着,一星期我只看耳朵过日子。我用透明胶带把三张照片粘在桌前墙上,边看照片边吸烟喝咖啡吃三明治剪手指甲。

一星期工作好歹交差了,但那以后照片仍贴在墙上没动。也是因为揭下来麻烦,加之看耳朵照片已成了我的日常习惯。不过我未将照片揭下塞进抽屉尽头的真正缘由,是因为那耳朵在所有方面都征服了我。耳形简直如梦如幻,称之为百分之百亦无不可。人体被放大的一部分(当然包括生殖器)竟有如此摧枯拉朽的魅力,这种体验对我还是第一次,使我想起某种宿命性的巨大漩涡。

有的曲线以超越任何想象的奔放将画面一气切开,有的曲线以不无神秘的细腻勾勒出片片精微的阴翳,有的曲线则如古代壁画描绘出无数传说。而耳垂的圆滑胜过所有的曲线,其厚墩墩的肌肤凌驾着所有的生命。

几天后,我给摄此照片的摄影师打电话,问了耳朵持有者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那又怎样?”摄影师问。

“有兴趣。耳朵实在漂亮无比。”

“那倒是,耳朵的确是的。”摄影师支支吾吾地说,“不过人倒不见得怎么样。要是想和年轻女孩约会,把最近拍摄泳装的模特介绍给你好了。”

“谢谢。”说罢,我挂断电话。

两点、六点、十点给她打了三次电话,都没人接。看来她也以她的方式活得很忙。

好歹逮住她已是翌晨十点了。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说想就前几天广告上的事稍微谈谈,提议一起吃晚饭如何。

“听说工作已经结束了。”她说。

“工作是已经结束了。”我说。

她似乎有点惶惑,但没再问什么。我们讲定明天傍晚在青山大街一家咖啡馆碰头。

我给以前去过的餐馆中最为高级的法国风味店打电话预订了桌子,然后拿出一件新衬衫,花时间挑选领带,穿上只上过两次身的外衣。

如摄影师好意地告诉的那样,她确实是个不甚起眼的女孩。衣着长相都稀松平常,俨然二流女子大学合唱队队员。当然,对我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我失望的是她把耳朵严严实实地藏在了梳成流线型的头发里。

“耳朵藏起来了?”我若无其事地说。

“嗯。”她也若无其事地应道。

由于比约定时间到得早,我们成了晚餐时间的第一批客人。灯光洒泻下来,男侍者划着长柄火柴四处点燃红蜡烛,领班以鲱鱼样的眼神仔细检查餐巾、餐具和盘子的摆法。铺成人字形的橡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男侍者的鞋底在上面“嗑嗑”地发出惬意的声响,那皮鞋看样子比我脚上的贵得多。花瓶里的花是新鲜的,白墙上挂着一眼即可看出是原作的现代绘画。

我扫视了葡萄酒单,尽可能选淡些的白葡萄酒,要了冷盘、鸭肉糜、凉过的烤鲷鱼和黄鮟鱇鱼肝酱。她认真研究菜谱之后,点的是海龟汤、蔬菜水果色拉和牛舌鱼酱。我独自点了海胆汤、荷兰芹味烤乳牛和西红柿色拉。估计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将化为乌有。

“店很高级嘛,”她说,“常来?”

“只是偶尔兼谈工作时来。总的说来,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来饭店,大多边喝酒边吃酒吧里现成的东西。还是那样好,免得胡思乱想。”

“在酒吧一般吃什么?”

“样式倒不少,但大多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她说,“在酒吧天天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不是天天,每三天自己做一次。”

“那么,三天里有两天在酒吧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喽?”

“是啊。”我说。

“为什么老是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因为好的酒吧有可口的煎鸡蛋卷和三明治供应。”

“唔,”她说,“怪人!”

“怪什么?”我说。

我不知到底应怎样提起话头,一时默默吸烟看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