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七八年七月 1. 关于十六步(第2/2页)

“电冰箱里有色拉。”

“色拉?”我抬头看她。

“西红柿和扁豆,只剩这个了。黄瓜变坏扔了。”

“唔。”

我从电冰箱里拿出装有色拉的蓝色深底冲绳玻璃盘,把瓶底仅剩五厘米的色拉调味料全部淋到上面。西红柿和扁豆冻得如阴影似的瑟缩着,索然无味。饼干和咖啡也没有味道,怕是晨光的关系。晨光把所有的东西都分解开来。我不再喝咖啡,从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香烟,擦燃完全陌生的火柴点上。烟的端头“嚓嚓”发出干燥的响声。紫色的烟在晨光中勾勒出几何花纹。

“参加葬礼去了。然后去新宿喝酒,一直一个人喝。”

猫从哪里走来,打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一跳上了她的膝盖。她搔了几遍猫的耳背。

“不必解释什么,”她说,“那已跟我无关。”

“不是解释,说说而已。”

她略微耸下肩,把胸罩吊带塞进连衣裙。她脸上全然没有称得上表情的东西,使我想起在照片上见到的沉入海底的街市。

“过去一个一般的熟人,你不认得的。”

“是吗?”

猫在她膝头尽情摊开四肢,“呼”地吐出一口气。

我缄口不语,望着烟头的火光。

“怎么死的?”

“交通事故,骨头折了十三根。”

“女孩?”

“嗯。”

七点定时新闻和交通信息结束,收音机开始重新播放轻摇滚乐。她把咖啡杯放回碟子,看着我的脸。

“嗳,我死时你也会那么喝酒?”

“喝酒跟葬礼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只是开头一两杯。”

外面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新的炎热的一天。从洗碗槽上面的窗口可以望见高层建筑群,它比平日远为炫目耀眼。

“不喝冷饮吗?”

她摇摇头。

我从电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得很透的可乐,也没往杯里倒,一口气喝光。

“跟谁都睡觉的女孩。”我说。简直像悼词,故人是跟谁都睡觉的女孩。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我也不知为什么。

“总之是跟谁都睡觉的女孩子?”

“的的确确。”

“但跟你是例外喽?”

她的声音里带有某种特殊意味。我从色拉碟子上抬起头,隔着枯萎的盆栽看她的脸。

“这么认为?”

“有点儿。”她低声道,“你嘛,是那种类型。”

“那种类型?”

“你身上有那么一种味道。和沙钟一个样。沙子流光了,必定有人把它倒过来。”

“大概是吧。”

她嘴唇绽开一点点,又马上复原了。

“来取剩下的东西的。冬天用的大衣、帽子,等等。已经整理好装在纸板箱里了,有空儿替我运到运输社那里可好?”

“运到你家去。”

她静静地摇摇头:“算了,不希望你来,明白?”

的确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我是说得太多了。

“地址晓得?”

“晓得。”

“这就完事了。打扰这么久,抱歉。”

“文书那样就可以了?”

“唔,都结束了。”

“真够简单的。还认为啰嗦得多呢。”

“不知道的人都那么认为。其实很简单,一旦结束的话。”这么说着,她再次搔了搔猫的脑袋。“两次离婚,差不多成专家了。”

猫闭着眼伸了下腰,脖子轻轻枕在她手腕上。我把咖啡杯和色拉碟放进洗碗槽,拿账单当扫帚把饼干渣扫在一起。太阳光刺得眼球里面一剜一剜地痛。

“小事都写在你桌子的便笺上了——各种文书放的地方啦,收垃圾的日期啦,不外乎这些。不清楚的就打电话。”

“谢谢。”

“想要孩子来着?”

“哪里,”我说,“不想要什么孩子。”

“我相当犹豫。不过既然如此,没有也好。或者说有小孩不至于如此吧?”

“有小孩离婚的也多的是。”

“是啊,”说着,她摆弄了一会我的打火机,“现在也喜欢你的,不过,肯定也不是那种问题。这我自己也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