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米娅到理查德森家干活的事情很快就安排妥当了:每月工资三百美元,职责是每周打扫三次房屋和准备每天的晚餐。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交易——只需每天工作几个小时,每月就能赚到相当于房租的收入——然而珀尔却不太高兴。“她为什么会来问你?”她向母亲抱怨道,米娅强忍着不发火,她提醒自己,女儿毕竟才十五岁。“因为她想对我们表示友好。”她回答,感谢上帝,珀尔没有继续发难,但在内心深处,她并不满意母亲对“她的空间”——理查德森家——的“入侵”行为。她母亲会待在几码开外的厨房里聆听一切、观察一切:她和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躺在沙发上度过的每个下午、她参与的每个玩笑,甚至包括观看《斯普林格秀》的日常仪式——所有好事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就在几天前,她才得以鼓足勇气,在崔普取笑她的裤子时拍开他的手——“为什么你的裤子上会有这么多口袋?”他问,“你在里面藏了什么?”说着就去拍打她膝盖两边的口袋,当他的手伸到她屁股一侧的口袋上时,她迅速打掉了他的手,让她欣喜的是,崔普不但没有发火,反而说:“别生气,你知道我爱你。”然后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可现在她母亲进了他们家,她绝对不敢当着米娅的面做这种事,她怀疑崔普同样不敢。

理查德森先生也发现了这一安排的尴尬之处:雇个陌生人来干活倒也罢了,偏偏对方还是熟人——孩子们的朋友的母亲!然而,他看出理查德森太太相当重视此事,自认为是一件了不起的善举,所以,他没有直接抗议,而是在米娅来干活的第一天上午找她谈了谈。

“我们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米娅把装清洁用品的桶从水池底下拖出来的时候,他告诉她,“这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米娅冲他笑笑,拿起一瓶清洁剂,什么也没有说。理查德森先生只好另寻其他话题。“你们觉得西克尔怎么样?”他问。

“很不错,”米娅往柜台上喷清洁剂,用海绵抹了一遍,把污物推进水池里,“你也是在西克尔长大的吗?”

“不,只有埃琳娜是在这里长大的,”理查德森先生摇摇头,“遇见她之前,我连西克尔这个地方都没听说过。”两人在丹尼森大学相识后的第一周,他就爱上了这个热情的年轻女人,当时她正满校园收集签名,反对越战征兵。到他们毕业时,他也爱上了西克尔高地,按照埃琳娜的说法,那里是“全国第一个按照规划建立起来的社区,最进步的社区,年轻的理想主义者的最完美居住地”。他家乡的那个小镇就完全不适合理想主义者居住,人们对乐观的想法充满怀疑,可以说,他是在玩世不恭的堕落风气中长大的,但他却保留了“相信世界可以变得更好”的初心。正因如此,他一直渴望离开家乡,这也是他很快被理查德森太太打动的原因。他最初申请的是西北大学,遭到拒绝后,他又选择了能让自己远离家乡的唯一一所大学,并且在那里遇到了埃琳娜,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与他恰好相反,埃琳娜决心毕业后返回家乡,她对西克尔的描述让他也动了心,所以完成学业后他就顺理成章地和她来到了西克尔。在他眼中,只有这样一个地方才能养育出他理想中的新娘,她总是追求完美,他也乐于跟随她的脚步。

差不多二十年后,他们的职业生涯和家庭已然稳定下来,生活富足安逸。当他给自己的宝马车加最好的汽油、擦拭高尔夫球杆、在孩子们的滑雪度假许可上签名时,那些大学时代的日子也像褪了色的拍立得照片那样逐渐模糊遥远。埃琳娜也变得更加成熟圆滑,当然,她还是会给慈善组织捐钱,给民主党投票,但多年来的郊区生活改变了他们两个,他们身上不再有理想主义者的锋芒,更不会做出激进的举动。虽然他们以前参加过各种抗议、静坐和游行,但现在他们是两座房子、四辆车、一艘小船(停靠在市中心的码头)的主人,每年冬夏两季都要雇人铲雪和修剪草坪。当然也换过许多管家,现在来他们家干活的是最新的一任,没错,就是厨房里这个礼貌而耐心地等待男主人说完话就快走开,她好继续干活的年轻女人。

想起往事,理查德森先生有些腼腆地微笑起来,拿起公文包,走到车库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假如在这里工作给你带来什么不便的话,请告诉我,我们不会介意的,我保证。”

米娅很快制定了一张时间表:每天上午八点半到理查德森家,等他们家的人都上班或者上学去了,她就开始干活,十点钟做完,然后回家搞摄影,下午五点钟回理查德森家准备晚餐。“其实没有必要这样两头跑。”理查德森太太指出,但米娅坚持说,中午是最适合摄影创作的时间,实际上,她是想要观察理查德森家的人,研究他们在家和不在家的两种状态,因为她女儿似乎每天都能从理查德森家学到一点儿新东西,比如表示强调的句子“我真的快要死了”和动作:甩头发、翻白眼。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米娅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她只是像其他青少年一样,在尝试新鲜事物,可内心深处,米娅的警惕性却越来越高。现在每天下午她都会紧盯着珀尔,观察那些把她女儿迷得神魂颠倒的理查德森家的人;上午的时候,她就在大房子里自由地探索。